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寰宇古今 ✐2008-08-01


山水在下,心靈向上

張納新

 


青海省哈拉湖

  空中小姐的廣播把我從長途航班的枯悶中喚醒,拉開遮光板,不禁一怔。
  雪山!山連山,谷連谷,綿延不絕,似乎有波濤的聲音迴蕩在天地之間,我們如臨仙境。
  這個從烏魯木齊到廣州的航班一下子活躍起來,客艙空氣在一秒鐘之內變得清洌沁人,人們的面孔煥然一新。怎麼也想不到,在這樣的夏季,竟然得遇如此蔚為壯觀的雪峰。
  在陽光的照耀下,山的皺褶異常清晰,像一筆筆刻出來的線條,顯出驚人的力度和體積感。一座座山頭的雪,像綢緞一樣,熨帖而光滑;頂着這些美麗的帽子,山既峻拔,又頑皮,神清氣爽而備感親和。
  有意思的是,一朵一朵的雲,疏疏落落,不高不低,正懸浮在雪峰的上空,像是雪峰放飛的風箏,有線繫着,不能遠去;又如升空的煙花,炸了,煙雲仍然依依。但是,在山谷上空,雲朵寥寥,尤其是寬闊的山谷,冷冷清清,一派落寞,我看着看着,心生憐意。
  不過我很快有了些安慰。我發現,雪山和山谷之間還是有絲絲縷縷的線牽連着,那是河道,像葉脈,又像雪山的長髮,沿着山脊披散下來,在山谷彙集,結成粗粗的河道,如辮子一般,彎彎曲曲地,有一種柔腸百轉,引人遐思的韻味。這雲,山,河,谷是活生生的,彼此交融的生命體。山上的雪,被太陽融化了,成了山溪,一點點彙集,成了河,河流到山谷,如果蒸發,升騰,就變成了雲;而後,雲再飄下雪,雪再化為水,水再升為雲,這一切都像是一合設計精妙的機器在運轉着。並且,這個系統又無處不飽含着深情,山生養着樹,樹陪伴着不起眼的野花,還有青草,飛鳥,甚至搬家的螞蟻,等等等等,這真是太奇妙了!我不禁再次驚嘆上帝的大能,精密和慈愛。我記起聖經裏的一段話:

神的事情,人所能知道的,原顯明在人心裏;因為神已經給他們顯明。自從造天地以來,神的永能和神性是明明可知的,雖是眼不能見,但藉着所造之物,就可以曉得,叫人無可推諉。(羅馬書1:19-20)

這裏面說了兩個意思,一是神一直在每個人心中,二是神讓我們從祂所造的世界裏看到祂的存在。這段話讓我想起日本的畫家,散文家東山魁夷。他曾說過,越是畫山畫水,越感到這山水一定有一個創造者,但他一直不知道創造者是誰。
  山是力量的象徵,有陽剛之美;雲是柔情之態,依依相惜;而陽光,則猶如一位博愛長者的溫暖的目光,關注着這一切,包容着這一切,牧養着這一切。這目光投來的地方,是天空。透過舷窗自下而上望去,天空是淺藍的,深藍的,藍紫的,顏色一點點加深,讓人不可思議:這炫目的陽光怎麼能從如此深不可測的眼睛裏投射出來?陽光是一直微笑着的,眼睛是深邃而有磁力的,深邃的眼神如若一塊鋪罩在頭頂的磁幕,吸引着我們的心向上,向上,再向上。我突然明白,萬有引力應該有另一種解釋:地球吸引着我們的身體下落,但天空吸引着我們的心靈向上。一切的一切,都來自那個我們看不見但可以領受到啟示的高處。
  如果空中小姐不再次廣播,我幾乎忘了要轉到飛機的右側,那邊,正可以看到一個雪山環繞的湖。這個湖叫“哈拉湖”,藍藍的,和天空一樣的顏色,宛如一塊天外飛來的碧玉,鑲嵌在皚皚群峰之間,動人極了。我問空中小姐這個湖的背景資料,她以笑致歉。後來我查了才知道,這個白茫茫,褐蒼蒼中的一勺藍,竟是青海省內面積僅次於青海湖的鹹水湖,又名“黑海”,湖周圍的山,均在海拔五千米以上,有不少武俠小說家都以這個雪域高湖為背景,想像出一些神秘莫測的江湖故事。
  飛機悄無聲息飛臨哈拉湖,仿佛生怕驚擾了她。在滿目褐色,白色的最深處,這瑩瑩的一片藍,如綿綿雪峰深深珍存的一顆心。我的心與這顆心對視着,覺得心與心之間,正如飛機距湖的高度,距離一樣,都恰到好處,湖美得無與倫比,我的心頭湧上一陣感動。這湖豈不是群山心中那一塊最柔軟,最本真的地方嗎?她豈不就像“顯明在人心裏”的神性嗎?湖與天同色,湖與天同質,湖是天的縮影,天是湖的升騰;天是最大的湖,湖是心中的天。其實,山也像人,平常,別人可以看到他的外貌,他的剛強,雄渾,深沉,單純,豐盛,貧寒,但是很難看到他的心,他的心的最深處,那發出一切特質的生命之根。我現在看到了,山的根不在地上,而在天上。
  我想,人類也是如此。人類一直有一種飛翔的夢想,即使肉身不能,也時時在仰望星空時,思想升騰,靈魂超拔。人每天都在萬有引力的牽引之中,人與人的不同,就是靈魂方向的不同,就是飛翔與否的區別。這就像螢火蟲,振翅,生命閃光;墜落,黯然失色。
  帶着墜落之力的束縛與牽引,我選擇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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