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晨曦組曲
我曾去過德國斯圖加特（Stuttgart）的小鎮司特頓（Stetten）參加為期一周的傳播會議，使我有緣在這個恬靜的小鎮消磨了幾個早晨與黃昏。到如今想起來，心頭還會升起一抹料峭中的晨曦，及一片來自森林中的寂然的鳥聲。
司特頓小鎮就建立在一片無盡的森林旁邊，而我們開會的場所，剛好矗在森林的邊沿。早晨五時半，林中的鳥聲便響起，比鬧鐘還準，仔細諦聽，不同的鳥聲有十幾種之多。我的晨跑早課，便只好依照森林的時間表舉行。司特頓的森林都是筆直的喬木，以杉樹居多，密密麻麻地一片。樹與樹間的距離不到一米，林中也有蜿蜒曲折的人行道，但林木深不可測，只能沿林邊慢跑。早晨林中有薄薄的白霧，像靛藍的水彩被暈在蒼茫的林梢間，再用畫筆蘸去了底色，留下了一抹抹一絲絲的空白。腳下踩過的斷枝的聲音，會使草間的蟲鳴戛然而止，也會使棲在樹上的晨鳥振翼飛去，但瞬間又恢復了那種宇宙之間的靜寂。鼻中的呼吸都會成為一種震撼，連心跳的微聲，都會在林木中清晰地傳出來。靜得連一枚松針落下來，都會使地面感受到一種重量。那種感覺真是太奇妙了。這片松林裏的聲音，不是用耳朵去聽，而是用心靈去感觸。
森林上面的天空，是高得不能再高的碧落，淡得不能再淡的冷藍。當晨曦的旭光由林木頂端透下來的時候，一束束的光點在林間譜成無聲的音樂，如剛柔不同的手指，觸到琴鍵上的感覺，雖聽不到它的聲音，卻能感受到它的音色圓潤。
司特頓這片森林有一種整體規律的美，因為它一株株，一片片筆直地寫在天地間，雖是簡單的排列，卻是造物者的神來之筆。你凝神看上幾分鐘，一定會着迷。一股沛然，浩然的氣節，會由你的丹田裏湧上來，使你慄然地浸淫在天地的正氣之中，而不自覺仰起頭來，倘徉於浩瀚的蒼冥，再默默地俯下首來，獻上你的感恩。
我在那幾天中，曾試圖去瞭解這片森林，但卻愈來愈覺得它的深不可測。我像讀一首詩那樣去讀它，但它卻不僅是一首詩。我把它當一幅畫去欣賞，但總有一些在畫面以外的東西，是用視覺所無法捕捉的。它的靈秀蓊鬱，它的簡單質樸，它的沉潛深邃，教你永遠捉摸不透，教你永遠着迷。離去的早晨，當曦光展現的瞬間，我瞥見一隻麋鹿由林間一閃而逝，為這森林組曲寫下了一個臨別的休止符。
本文選自作者散文集秋之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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