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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文走廊.影評 ✐2010-11-01


活在你心中

—張藝謀電影《山楂樹之戀》

石衡潭

 

  張藝謀的山楂樹之戀講述了一個非常年代的清純愛情故事,雖然有一些80後,90後對之有所非議,有的說這只能算是“將韓劇的弱智劇情和瓊瑤的幻想愛情結合到一個特殊年代”的故事,還有的甚至說:“世界這麼亂,裝純給誰看?”,但大部分觀眾還是對之交口稱讚,有一位女觀眾說:“我覺得感情很細膩,看了後很感動。因為我經歷過上山下鄉的階段,看了後就像回到以前的狀況。不知道年輕人是不是感興趣,但我很喜歡,我覺得可以打九十五分。”為甚麼這樣一部劇情簡單,啟用新人,拍攝也不花哨的電影會贏得眾多人的喜愛呢?有個叫圖賓根木匠線民說得好:“這是一個小三當道二奶為王的時代,守身如玉幾乎是一個神話,所以,山楂樹之戀出來應合了我們,也是符合文化消費心理的。”我覺得這部影片不止是符合文化消費心理,而且抓住了人性的內在需要:清純是美好的,人人都需要清純。

  按說一個高中生,還沒有到戀愛的季節,可是愛情似乎總是不請自來,不期而遇,誰能想到一次開門辦學進入農村的活動會成為一樁感人至深愛情的肇端呢?可實情卻偏偏就是這樣。戀愛中的清純往往表現為心底的無邪和對身體的保守。靜秋雖然從心裏喜歡這個高大帥氣的小夥,可是她並不輕易地吐露自己的心思,也小心謹慎地不讓他突破自己身體的防線。第一次吃老三遞過來的糖,她只是用兩個指尖輕輕拈起,甚至都沒有接觸他的手面。第二次接受老三送的鋼筆也是在“為了革命主義不浪費墨水”的理由之下,她同樣是小心翼翼地取到了他手心中的鋼筆。從城裏回鄉的夜晚,要過一道石頭搭成的溪中小路,老三伸手要牽她過河,她也果斷地拒絕了,老三只好找來一根樹枝讓兩人共同牽着。雖然老三最後還是牽到了靜秋的手,可靜秋是很慎重地對待這一接觸的。靜秋對身體的保守還表現在她羞澀地不敢在老三面前直接穿泳衣,而是要套上白色的襯衣上。在醫院的那一夜,她事先已經得知老三患了白血病,準備他要甚麼就都給他,可老三的手觸及她的敏感地帶時,她還是斷然阻止了。她不能違背心中的信念,不能破壞自身的純潔。張藝謀導演在此對原作做了修改,讓他們發乎情止乎禮。有人提出異議,特別是80後;我倒是覺得這樣處理非常好,與人物性格相符,也保持了影片基調的統一完整。人是身心靈的統一體。說一個人的清純就是指他的整體,而不單單指他的某個方面。內在的清純一定會表現為外在的行為,即對身體的保守,不輕易與異性有身體親密接觸。若說一個人可以放浪形骸之外而仍然可以保持內心清純如玉,那是騙人的。

  當然,靜秋的守身如玉有着時代的因素。她的出身不好,環境給她的壓力很大。父親是右派,還在勞動改造;母親也是走資派,在學校裏打掃衛生。她要是有越軌行為,引起議論,不但留校的事根本沒門,還不知道會有甚麼更糟糕的結果。不過,這也還是與她個人的心性相關。她的要好同學與之情況相似,卻沒有守住自己的身子,結果不慎懷孕,還被人拋棄,遭人指點。靜秋也得益於良好的家教。母親一直教子甚嚴,讓女兒承擔家務,還讓幹糊信封的活以補貼家用;讓女兒自律,不讓女兒隨便接受別人的錢物,不許女兒單獨接觸異性與早戀。不過,母親並非一味地強制與高壓,而是激發女兒內在的道德感與責任感。靜秋也很順服自己母親,即使兩年不讓她與老三見面的苛刻條件她也接受了。這樣,她就成為一個靜如秋葉,溫如碧玉的好女孩。

  真正的愛是成全他人,聖經中說:“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誇,不張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人的惡…”(哥林多前書13:4-7)靜秋的清純需要有人來成全,而這個人也應該是一個清純的人。老三比靜秋年長幾歲,也有過工作與社會經驗,但他同樣很清純。他的愛表現為盡力幫助靜秋,成全靜秋。在這場戀愛中,他當然是一個主動者。當這個躡着步子逡巡的羞澀女孩第一次出現在他眼前時,他就愛上了她。“從我遇見你的那一天起,我就在心裏懇求你,如果生活是一條單行道,就請你從此走在我的前面,讓我時時可以看到你;如果生活是一條雙行道,就請你讓我牽着你的手,穿行在茫茫人海裏,永遠不會走丟。”隨後,他的攻勢一個接着一個,勸她吃糖,勸她接受鋼筆,主動地提出到車站去接她,主動地握住她的手。但他又很有忍耐,很有恆心,他不去強力推動這一進程,他讓這份感情慢慢成長,特別是靜秋回城以後。他靜靜地關注着靜秋,默默地給她提供幫助,讓長芳姐弟給靜秋捎去錢與農產品,讓她能夠買作為校排球隊員所必需的運動服;直到靜秋主動打招呼,他才從渡船上奮不顧身地跳下來。他從心裏疼靜秋,看到靜秋修籃球場和水泥時燙傷了腳,他給她買來了上好的膠鞋,還用自割手臂的方式來逼着她去上醫院治療。他為了看到與照顧靜秋,主動到條件艱苦的二隊,他偷偷地幫着靜秋拉板車運沙子,也帶着她在午間涉水游泳放鬆心情。靜秋母親讓他們兩年不見面的要求,他也一口答應了,他唯一的要求是給靜秋再洗一次腳換一次藥。愛情需要等待。一個人願意等待,另一個人才會出現。老三知道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卻不忍心讓靜秋擔憂,而仍然在她面前保持陽光爽朗的形象。他也沒有因為自己不久於人世,就堅持自己那不算過分的要求,看到靜秋還沒有準備好,他就驟然止住了自己的行為與意念,和衣與靜秋在一場床上躺了一個夜晚。老三此時已經超越了狹隘的個人觀念,他想到了靜秋的未來—她在自己去世之後還會有她自己的生活,包括結婚,生子…“我要你好好活着,為我們兩個人活着,幫我活着,我會通過你的眼睛看這個世界,通過你的心感受這個世界。我要你…結婚,生孩子,我們兩個人就活在孩子身上,孩子又有孩子,我們就永遠都不會死。生命就是這樣一代一代延續下去的…”後來,他真的再也沒有找靜秋,直到生命垂危,他的父親幫他找到。這是一種成全他人的愛,其實成全他人也就是成全自己。他們兩人共同的合作,成就與成全了這段清純美好的愛情。

  愛情遭遇死亡,這是人生極大的悲劇。可愛情比死亡更堅強,愛情能夠戰勝死亡,當然,這種戰勝不一定身體實際意義上的,而是精神意義上的。人精神意義上的不朽與永恆往往是通過記憶,對於愛情的美好記憶正是戰勝死亡的法寶。老三在對待死亡的態度上已經超越了傳統中國人血脈延續的方式,而表現出了對愛情記憶的信念。“我—其實不怕死,我只是—不想死,想天天跟你在一起—你活着,我就不會死;但是如果你—死了,我就—真正地—死了。”也許,當時靜秋還不太明白這段話的涵義,最後看到老三彌留之際流出的眼淚,露出的笑容,她才真正明白了:老三是要活着她的記憶中。是的,一個人真正地活着,就是活在他人的心靈之中,記憶之中。在生活中,我們接觸,認識很多人,可如果他們不出現在你的心靈之中,記憶之中,其實,他們對於你而言是不存在的,或者說是死的。反之,你對他人也一樣。一個人,你若常常地想起他,腦海中浮現起他的音容笑貌,那麼,即使他已經不在人世,可仍然活在你的心中。詩人臧克家這樣寫道:“有的人活着,他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他還活着。”可以說,他以詩人的敏銳已經領悟到了生死的這一奧祕,而在這部影片中,老三也用他對生命的真誠與愛惜參透了這一至理。猶太法典中說:“當一個人的名字被忘卻時,這個人才算是真正被遺忘。”老三也希望自己一直活在靜秋的心中。活在你心中,這是多麼美好的願望,尤其是在愛情中。

  可是,活在對方心中,自己就真的不朽,愛情就真的永恆了嗎?不是的,因為你我他,無論是誰,都是有限的,都有離開這個世界的那一天。老三說:“如果你—死了,我就—真正地—死了。”其實不是如果,而是必然。靜秋雖然在世界上會比老三多活一些年歲,也不會忘記他們之間有過的那段愛情,可是有一天她也會死去。那麼,到她去世的那一天,他的確就真正地死了,他們的愛情也隨之而去了。也許他們是個幸運者,有人把他們的愛情故事記錄下來,拍攝成電影。可這已經不是故事的原貌本身了,而許許多多有同樣或類似故事的人沒有人去紀念也沒有人去記錄,他們和他們的故事都隨風而逝了。

  那麼,愛與不愛沒有甚麼不同嗎?沒有甚麼東西能夠永恆嗎?也不是。愛與不愛有別,美好事物會永恆。這不取決於它們本身,而取決於它們是否進入了永恆者的視野,是否被永恆者紀念。惟有永恆者能使有限變為無限,讓瞬間化作永恆。永恆者就是三位一體的神,就如先知耶利米所禱告的那樣:“主耶和華啊!你曾用大能和伸出來的膀臂創造天地,在你沒有難成的事。你施慈愛與千萬人,又將父親的罪孽報應在他後世子孫的懷中,是至大全能的神,萬軍之耶和華是你的名。謀事有大略,行事有大能,注目觀看世人一切的舉動,為要照各人所行的和他作事的結果報應他。”(耶利米書32:17-19)是的,人會淡忘與遺忘,人的記憶也會變形與失真,但神記得我們所做過的一切,巨細無遺,纖毫畢露,而且他會照着我們所行的及其結果來行賞罰。老三的犧牲,靜秋的執着,在永恆中都會有相應的報償。雖然他們在生前也許還不認識神,不曉得他的誡命與律法,可是神已經把律法刻在他們心版上了。正如保羅所說:“神不偏待人,凡沒有律法犯了罪的,也必不按律法滅亡;…沒有律法的外邦人,若順着本性行律法上的事,他們雖然沒有律法,自己就是自己的律法。這是顯出律法的功用刻在他們心裏,他們是非之心同作見證,並且他們的思念互相較量,或以為是,或以為非。就在神藉耶穌基督審判人隱祕事的日子,照着我的福音所言。”(羅馬書2:11-12,14-16)

  清純不是裝給誰看的,清純是人的本性,是神造人原來如此,永恆的願望也是神放置到人心中的。老三和靜秋按照他們的本性行事,神就會在永恆中看到並紀念他們,也會在基督的日子報應他們。神是我們唯一永遠的觀眾,我們的一切最終都是演給他看的。讓我們對所愛之人說:我要活在你心中;讓我們更對愛我們的神說:我要活在你心中。

  這就是永遠,這就是永恆。

  張藝謀總是在雅與俗,情與欲之間徘徊,英雄是媚政治的俗,十面埋伏三槍拍案驚奇是媚大眾的俗,而他的我的父親母親千里走單騎以及現在這部山楂樹之戀又是走向雅,靠近情。他就像一個浪子,在家久了,想出去漂泊;漂泊累了,又盼重返故園。但願他能夠真正找到自己心靈的家園。影片的作曲是陳其鋼,他採用了舊作我和你的主題,加以重新演繹,似曾相識,又饒有新意。音樂優美,單純,纖細,仿佛怕打擾劇中人,卻又在關鍵時刻陪伴着他們,是心靈的私語,溫柔的歎息。常石磊演唱的山楂樹則顛覆了這首經典歌曲留給人們的歡快明亮印象,純淨樸素深情,帶着絲絲憂傷,讓人遐思綿綿,回味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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