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點心靈 ✐2005-04-01


另一種天倫

藍采

 

  四月的天空,霪雨不歇。
   壁上的時鐘敲打八響,火坤從安樂椅裏,拄着柺杖困難地站了起來。從清晨五時醒來,他就一直呆坐在那,像個行屍,腦袋空洞。才早上八點,他已經感覺一個世紀過去了,可怎才經過三個鐘頭?火坤蹙着眉頭在心裏暗自罵着:“駛依娘哩!時間有夠歹過啊。”(意解:時間難熬)
   這潮濕的空氣,讓火坤還有知覺的“左膝蓋”刺痛難忍,右半部的神經,早在半年前的二度中風,就已經完全麻痺,柺杖變成他最大支柱。
   火坤緩步倚着窗,用袖口輕拭着玻璃的霧氣,吃力的往外眺望着。不遠處,才通車不久的“西濱快速道路”,雙向大小車輛正急速奔馳着。當初,他還天真的以為,有了“西濱快速道路”,他的孩子們回家的路會變的近了,總不至於在拿塞車作為不回家的藉口,但是…火坤悠悠的吐了口氣。
   另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火坤的眼簾:與他同宗同庚的家添,正僂着身,努力的採收小白菜跟青蔥。那塊“菜圃”本是火坤的父親留給火坤的,先前,火坤也是鎮日埋首菜圃裏,撒種,鋤草,施肥…。賺取微薄金錢,拉拔三個孩子。自從火坤中風之後,才以微些租金租給家添,以前常聽家添埋怨自己“老歹命”,火坤總是嗤之以鼻:“賣擱哭妖啦!”(意解:別再發牢騷),現在看着家添俐落的動作,火坤再看自己形同廢物的身軀,頓時濕了眼眶,悲從中來。

  安琪專注着瓦斯爐上的中藥罈,依照經驗,約莫再五分鐘,中藥就可煉到“八分滿”,這是她每天的例行公式;“丫公”除了定時做復建外,早晚還得喝一碗中藥。
   “丫公”是安琪對火坤的稱呼。剛到火坤家時,仲介公司就一再對她耳提面命,要安琪好好服伺行動不便的火坤。初時,安琪對火坤是有一些畏懼的,偌大的屋子,就只有她跟火坤兩個,兩個不同國度的人,根本無法交談溝通,再加上火坤有時受不了身體病痛的煎熬,總是對她大呼小叫,甚至大聲咆哮。每當夜闌人靜,安琪想着自己遠在印尼的家人,思念的愁緒,經常伴着淚水而決堤。
   懷抱着改善家計的理想,出國工作賺錢,已經變成一種潮流。安琪跟一般女生一樣,遠渡來到台灣,二十歲的年華,無暇享受青春,只有對家庭貢獻的使命。
   相處久了,安琪開始發現,其實火坤也有慈祥和藹的一面:對她已不再大聲斥責,也不再挑剔她那不精湛的廚藝,甚至還慷慨的讓她撥了好幾通越洋電話,問候印尼的家人,眼神流露出的盡是是關切與疼惜。
   半年來,安琪已經能夠用生硬的台語跟火坤交談。言談間,她體會到火坤的那份落寞,孤寂,也感受到火坤對天倫之樂的殷盼,雖是雇主關係,實際生活裏,他們已經變成互相依賴的家人。

  躺在復建床上,火坤斜眼看着正在與另一個“外勞”小聲交談的安琪;看到安琪快樂的表情,火坤心底由然產生一種父愛的情懷。
   他回憶起第一次見到安琪的光景:中風出院的第一天,她手上拎着一個小包包,怯怯地,由仲介公司帶來家裏面試。小小的個子,黑黝黝的皮膚,樣子十分不討人喜歡。他的兒子媳婦們,好似急着要扔下沉重包袱一般,只跟安琪作簡單的交代與叮嚀,就藉口工作忙碌,紛紛離去。
   住院期間,火坤無意中聽到孩子們的對話,對於這個中風老爸,顯然已經變成一個燙手山芋;出院後,該如何處置,變成一個難題。安養院跟申請“外勞”,一直被重複討論着,就是沒有人提議要帶火坤回自己家中照顧。無言的抗議,火坤只能保持緘默,失望與悲傷,就像他手腕的點滴一樣,注流全身血管。
   癱瘓的右半身,行動的不自如,讓火坤的脾氣變的暴躁。以前愛抽的香煙,愛喝的老酒,現在反而成為殺手,失去這些,讓他有一種思想被掏空的感覺。安琪為他餵食,更衣,擦拭身體,更是觸怒那最深處的原始尊嚴;他總是怒目以對,病痛的折磨,對兒子的不滿,安琪變成他唯一能夠發洩的對象。
   發洩完了,火坤開始體恤安琪的逆來順受,開始發覺安琪來不及擦掉的淚水,開始心疼她小小年紀,對家庭的付出。
   現在,他已經習慣跟安琪生活的日子。晨昏由安琪推着輪椅帶他出去散步,生活瑣事由安琪細心照料,安琪那一聲聲“丫公”,變成他另外的一種天倫,火坤心裏想着,老天爺還是眷顧他的,臉上不由得泛起幸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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