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走廊 ✐2014-05-01

中國人是甚麼?想甚麼?缺甚麼?

—馮小剛電影《私人訂製》

石衡潭

 

  馮小剛賀歲電影私人訂製雖然掙足了票房,可是惡評如潮,罵聲不斷。舉幾個例子吧:“唐書鈺”說得比較溫和:“私人訂製的故事性和連貫性都不足以成為一部合格的馮氏喜劇,它本身就是個悲劇。”“捉刀人”則毫不客氣:“說到底,私人訂製不是爛,而是蠢,巨蠢無比。”他甚至將文章題目都標成:“私人訂製-一腔蠢血向東流。”這也太不給面子了,當然,還有比這些更損的,就不一一援引了。馮小剛畢竟尚未脫離一腔俗血,終於按耐不住,在微博上奮起反擊。這裏也且錄一條:“這部電影就電影的完整性來說,我給它打5分;就娛樂性來說,我給它打6分,就對現實的批判性來說,我給它打9分。反過來說,就絕大多數冒充懂電影的影評人來說,我給你們只能打3分。從一九四二私人訂製,你們的嘲笑和狂歡恰恰反映了你們的淺薄,我看不起你們,別再腆着臉引領觀眾了,丟人。”
  馮小剛被逼急了之後,真還說了幾句真話。其實,私人訂製不是或不只是喜劇電影,搞笑電影,而是或而且是一部誠意電影。其中的確有他的誠意,有他想對這個世界說的話。

  第一個故事“性本善”是指向人性的。儒家喜歡說:“人之初,性本善。”孟子肇其端,王應麟臻其極,以致於今天我們經常在公共汽車和地鐵上聽到這樣的話語:“尊老愛幼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而老百姓也無論在甚麼情況下,都個個口口聲聲問心無愧,天地良心;他們對貪官則是深惡痛絕,口誅筆伐,要求嚴懲,還常常以“群眾裏面有壞人”“純潔群眾隊伍”來表明自己的清白。司機就是這樣一位群眾代表,他一開始就揚言:“真是不要錢,當個清官難嗎?”“你們玩命的腐蝕我,我讓你們全落空!”沒有想到,一當上鎮級市的領導,心態馬上就不一樣了。對不帶禮物的來訪者大發脾氣:“我可以不收,他們不可以不帶!”對帶禮物輕的也不屑一顧,背着人家翻兜底,希望有驚喜。對“扁豆餡”的月餅才情有獨鍾,雖然最後他把錢撒在了別人臉上,可其實這根本不是拒絕賄賂,而是心疼與惋惜那些錢不能人不知鬼不覺地落到自己手裏;要是真的不動心,也就用不着演這麼一齣了。在性賄賂這一段中,開始他還有些假模假式,可當對方一步步卸去他的心理負擔後,他就奮不顧身了。這正好應了楊重的那句話:“群眾要都是省油的燈,官員也不會被拉下水呀。”人性的確都是一樣的,並沒有當官的與老百姓的區別,不過人性並非善的,而是早已敗壞了。貧困縣脫貧了也不願摘掉貧困帽,為的是繼續享受政府的特殊救濟。沒當官的,可以罵貪官;一旦有機會,還不知道誰賽過誰呢?馮小剛捅破了這層窗戶紙。還有,說不辦事也是一種貪,一種腐敗。這也讓那些為當官擠破頭的人心頭一緊吧?官也不是好當的。

  第二個故事“一腔俗血”當然講的也是人性,不過,講得更深刻。大導演不求多福,只求脫俗。雅與俗,各人會有各人的定義。重要的不在於此,而在於區分雅與俗的動機。這裏掩藏着一個心底的願望,就是要與眾不同,出人意表,說白了也就是人的驕傲。大導演和楊重都認為別人喜歡的或者自己以前所喜歡的就是俗,他們要反其道而行之。如大家都不喜歡髒亂差,大導演卻看中了髒亂差最嚴重的民工的窩棚,他覺得這樣就是雅了。如此一發不可收拾,後來得“雅過敏”,病入膏肓,無藥可救。最後,還是楊重用一劑最俗的藥—三個歌廳小姐將他的小命救了回來。這說明:人是脫不了俗的,特別是中國人。所謂雅俗,不過是人的一種分別。事物本身並沒有甚麼雅俗,人看它是雅,便是雅;人看它是俗,便是俗。常言道:小雅隱於野,大雅隱於市,也就是這個道理。將一事物放到合適的位置,看它恰如其分,這就是雅,反之,便是俗。不過,這種雅俗之分其實也無關緊要,只是五十步與百步之間的差別而已。人生真正大的分別應該是聖與俗,上面的事與地上的事。而這卻是中國人很少想到的。我們的雅也好,俗也罷,其實都是俗,都是現世,都是地上的事。所以,即使名導演換了血,也還是俗。一腔俗血說的不只是王阿寶,而是整個中國人。我們只想着吃好喝好,養生保健,減肥整容,再加上點風花雪月,或生日派對,或京劇昆曲,或修禪打坐,而不思考終極彼岸,永恆真理,這都是俗,俗到家了。中國人的雅,恰恰是最大的俗。居於俗的人,還會追求脫俗;自以為雅的人,只能泡在雅裏等死。這就是大導演“雅過敏”到奄奄一息的真實寓意。大導演:“別說你們看懂了,別逼我去死。”楊重:“挺接地氣一導演,兩腳不沾地了。”馬青:“你們能不能尊重一點藝術。”這樣的臺詞恐怕也會讓某些所謂的現代藝術家氣得吐血吧。中國人需要的不是雅,而是聖。聖不是雅,聖不是找叔牙的血,不是去彈棉花,更不是雲裏霧裏,那只能廢人又廢物;聖是不離世界而又不屬於世界,是在地如同在天,是在仇恨之處,播種慈愛;在傷害之處,播種寬恕;在絕望之處,播種希望;在憂苦之處,播種喜樂;在黑暗之處,播種光明。就如同推動英國通過了廢奴貿易法案的威伯福斯(William Wilberforce, 1759-1833)在真實的基督教Real Christianity)一書中所言:

“一個基督徒不愛世界,並不是以逃避世界來證明自己的不屬世,而是進入世界,活在人群中為耶穌作見證並且義無反顧。”

  第三個故事“有錢”講的是中國人對錢的欲望與對錢的想像。找了個農村老太太作典型。中國人看到錢,想的是怎麼花;而花錢最重要的是花給別人看。所以,老太太要給全飯店的吃客買單,楊重要讓全城的燈為了她滅下去又亮起來。在現實生活中,則有三亞的海天盛筵,就是變着法子玩新奇,搞刺激,要吸引眼球,擺闊鬥富。而西方的富豪則是裸捐,投資慈善,造福社會。賺錢顯出人的才能,花錢顯出人的品格。在花錢上,很多中國富豪都不及格。在此,馮小剛也趁機將他們揶揄了一把,“有錢人都是欠錢人,他們一睜眼就欠銀行一千多萬,每天都在刀刃上過日子。”讓普通人多少找回一點尊嚴與自信。在對待錢財上,還是約伯的態度值得讚賞與效法:

“我赤身出於母胎,也必赤身歸回;賞賜的是耶和華;收取的也是耶和華。耶和華的名是應當稱頌的。”(約伯記1:21)

  馮小剛自己最想說的其實是最後的道歉。道歉的話題來自於馬勇給沈迦2013年出版的尋找.蘇慧廉一書的推薦語:

“中國人是一個知恩圖報的族群,滴水之恩必當湧泉相報。然而由於各種原因,我們今天對利瑪竇以來的傳教士還缺少一個道歉,缺少一個感謝,缺少一聲對不起。”

馬勇說的好,中國人很不習慣道歉,在感恩方面也存在許多盲點。馮小剛發起道歉之風是需要勇氣的。不少論者認為他莫名其妙,特別是片中楊重等人為飛機航班延誤而道歉那段,“你搞環保跟大自然道歉之前先跑去飛機場跟乘客道哪門子歉?”,這是他們沒有理解馮導的良苦用心。中國人一直活得比較心安理得,或者總覺得自己受委屈被欺負,要道歉的是別人而不是自己。恰恰是這種心理導致了整個社會的隔膜與冷漠,連一個倒在街頭的老人也沒有人願意並敢於去扶起。道歉意味着認錯,承擔責任,意味着改變與更新。這需要勇氣與真誠。世界是相連的,人們是相通的,任何一件災難,不幸,犯罪與錯誤的發生,或多或少,直接間接,都與每個人有關係,關鍵在於你願不願意擔當。最後,楊重公司的人向陽光,森林,草原,河流道歉,承認由於人的貪婪開發與利用,明媚的陽光被霧霾阻擋,茂密的森林遭瘋狂砍伐,碧綠的草原落得千瘡百孔,清澈的河流變成又黑又臭。這是馮小剛在代表中國人向大自然表達歉意與懺悔。難能可貴,至少讓我們不再那麼理直氣壯,而多少有點敬畏與尊重。
  當然,應該向之道歉與懺悔的不是大自然,而是大自然以及人類的創造者—神。

“世人都犯了罪,虧缺了神的榮耀。”(羅馬書3:23)
“我也知道,在我裏頭,就是我肉體之中,沒有良善;因為立志為善由得我,只是行出來由不得我。故此,我所願意的善,我反不作;我所不願意的惡,我倒去作。”(羅馬書7:18-19)

  非常有意思的是,楊重被問及如果有十萬,百萬,千萬乃至十億願不願意捐給有需要的人時,他很乾脆地回答:“願意。”而當問他願不願意捐出一輛車時,他說:“不願意。”記者問為甚麼?他回答:“因為我真的有一輛車。”同樣,代表別人說道歉的話容易,何況還戴着墨鏡,真正要從自己開始悔改,就不那麼容易了。中國人不僅欠道歉,更欠真誠悔改的行動。這裏說的不是籠統的中國人,而是每一個具體的中國人。
  噁心自己,成全不了別人;改變自己,或許可以。莎士比亞在哈姆雷特Hamlet)中借波洛涅斯(Polonius)之口說:

“尤其要緊的,你必須對你自己忠實;正像有了白晝才有黑夜一樣,對自己忠實,才不會對別人欺詐。”

耶穌也對聽道的眾人說:

“你們願意人怎樣待你們,你們也要怎樣待人。”(路加福音6:31)

門前老樹長新芽,院裏枯木又開花;半生存了好多話,藏進了滿頭白髮。記憶中的小腳丫,肉嘟嘟的小嘴巴。一生把愛交給他,只為那一聲爸媽,時間都去哪兒了?還沒好好感受年輕就老了,生兒養女一輩子,滿腦子都是孩子哭了笑了,時間都去哪兒了?還沒好好看看你眼睛就花了,柴米油鹽半輩子,轉眼就只剩下滿臉的皺紋了。

  這首歌唱得真好!每個中國人真的該問問自己:時間都去哪兒了?柴米油鹽之外,我們還忙乎了啥?兒女情長之外,我們還盼望過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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