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趣飄送 ✐2020-04-15

“我住長江頭”及一些聯想

陳大安

 

  大哥名叫大經,長我十歲,在我念幼稚園時即受時代感召從重慶去成都進了空軍幼校,直到來台之後才重新與家人團聚。小時我對大哥毫無印象,來台後他一直隨着部隊遷移,僅逢過年過節有時回家,在家期間大半時間也都是陪在父母親身邊,所以與我們兄弟間並不親近。不過我與大哥有一段時間往來較勤,那是我在念台中一中住校時期,正巧他也住在台中近郊,偶而去他的單身宿舍小坐,也正是在他那裏有機會聽到這首“我住長江頭”,也才知道大哥特別喜愛聲樂,公餘之暇每每以聽古典或聲樂唱片消遣,屋裏那台留聲機可說是他房間內唯一值錢的東西,而聽音樂恐怕也是他中尉薪水所能負擔得起的唯一享樂。

  那天去大哥家,留聲機上轉動着的就是聲樂家斯義桂(1915-1994)的選曲,除了“我住長江頭”,同一張大型黑膠唱片上還有“教我如何不想她”,“飲酒歌”,“鋤野草”等等。斯義桂的國語並不標準,不過“我住長江頭”聽起來卻字字清楚: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
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
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這首歌或許是在對日抗戰時期唱紅,而後往往被列為抗戰歌曲之林,難怪首次聽到時還以為它就是為抗戰而譜寫的愛國歌曲呢。慚愧的是,直到二十一世紀的今天才在欣賞電視節目“宋之韵”時發現它的原作者竟是遠在宋代的詞人李之儀,詞牌叫“卜算子”。

  李之儀是十二世紀初的詞人,他的這件作品直到近千年後才在我的心中與他的大名合而為一,雖然突顯出我的孤陋寡聞和後知後覺,但我仍為這次遲到的邂逅感到十分愉快。而後經我上網搜尋,得知“我住長江頭”的作曲者是青主(黎青主,原名廖尚果,1893-1959),廣東惠陽人,早年參加國民革命,曾留學德國習法律,兼習哲學,音樂,曾執教上海復旦大學,南京大學,提出“音樂是上界的語言”(靈魂的語言),“音樂是最高,最美的藝術”等口號,出版抒情獨唱歌曲集(清歌集音境)兩本,其中以“我住長江頭”以及蘇東坡的“大江東去”(浪淘沙)為最知名。

  回想起來,在大哥簡陋宿舍內我前後聽到的除了“我住長江頭”及斯義桂的其他幾首名歌,還有十九世紀德國浪漫派音樂家Felix Mendelssohn(1809-1847)的幾首鋼琴曲,包括:“在歌聲的翅膀上”(On Wings of Song)和幾首獨奏曲“無言之歌”(Songs Without Words)。同時也是在大哥那裏聽到作曲家Sigmund Romberg(1887-1951)為電影學生王子The Student Prince)而譜的那幾首蕩氣迴腸的戀曲。

  從這個線索往下細尋,也就能理解高三那年隔壁班的好友劉飛為何會邀我去他家聽Antonio Vivaldi(1678-1741)的“四季”(The Four Seasons)了,顯然是在聊天時提到了對古典音樂的愛好,而被他引為知音的吧?

  大哥性情安靜木納本分,卻當了一輩子軍人,退伍時也還是個中校,日子過得顯然並不寬裕,可是他的臉上總帶着一副坦蕩自如的神情,使我覺得他是生活在一個自我設定的無限美好的空間,而依我的看法,這個空間乃是用美妙的音符所編成,它非但美化了大哥的人生,並且還在潛移默化中培養了我對音樂的愛好,給予了我音樂上的啟蒙。幾年前在寫到台中一中時期對音樂,特別是西洋歌劇詠嘆調的熱愛,似乎不甚了然這份愛好究竟源自何處?難不成是與生俱來的嗎?現在由於重聽“我住長江頭”的牽引,一路回想起來,脈絡變得清晰可尋,它毫無疑問是源自大哥那間充塞着美妙音符的小屋。早熟又敏感的我當年正值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塑形年代,幸而有大哥的音樂先入為主的浸潤了我的靈魂,美化了我的人生,讓我一生受用不盡。

  對於大哥有意無意間的指引,我衷心感激。

  去年返台小住期間曾往台中探望大哥大嫂,由於大嫂健康情形欠佳,幾乎已成植物人,我們兄弟當然沒有心情談音樂,不過我相信音樂仍然是他的摯愛,也必定是音樂繼續在靜夜裏給他以撫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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