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卷二十九河渠書第七
夏書曰：禹抑洪水十三年，過家不入門。[一]陸行載車，水行載舟，泥行蹈毳，
山行即橋。[二]以別九州，隨山浚川，任土作貢。通九道，陂九澤，[三]度九
山。[四]然河菑衍溢，害中國也尤甚。唯是為務。故道河自積石歷龍門，[五]
南到華陰，[六]東下砥柱，[七]及孟津､[八]雒汭，至于大邳。[九]於是禹以
為河所從來者高，水湍悍，[一０]難以行平地，數為敗，乃�r二渠以引其河。[一
一]北載之高地，過降水，[一二]至于大陸，[一三]播為九河，[一四]同為逆河，
入于勃海[一五]九川既疏，九澤既灑，諸夏艾安，功施于三代。
注[一]索隱抑音憶。抑者，遏也。洪水滔天，故禹遏之，不令害人也。漢書溝
洫志作「堙」。堙，抑，皆塞也。
注[二]集解徐廣曰：「橋，近遙反。一作『��』。��，直轅車也，音己足反。尸
子曰『山行乘樏』。音力追反。又曰『行塗以楯，行險以�r，行沙以軌』。又曰
『乘風車』。音去喬反。」索隱毳字亦作「橇」，同音昌芮反。注以�r，子芮反，
又子絕反，與蕝音同。

注[三]正義顏師古云：「通九州之道，及障遏其澤也。」
注[四]正義度，田洛反。釋名云「山者，產也」。治水以志九州山澤所生物產，
言於地所宜，商而度之，以制貢賦也。
注[五]正義在同州韓城縣北五十里，為鑿廣八十步。
注[六]正義華陰縣也。魏之陰晉，秦惠文王更名寧秦，漢高帝改曰華陰也。
注[七]正義厎柱山俗名三門山，在硤石縣東北五十里，在河之中也。
注[八]正義在洛州河陽縣南門外也。
注[九]正義孔安國云：「山再成曰邳。」按：在�s州黎陽縣南七里是也。
注[一０]集解韋昭曰：「湍，疾；悍，強也。」
注[一一]集解漢書音義曰：「�r，分也。二渠，其一出貝丘西南二折者也，其一
則漯川。」索隱�r，漢書作「釃」，史記舊本亦作「灑」，字從水。按：韋昭云
「疏決為釃」，字音疏跬反。�r，即分其流泄其怒是也。又按：二渠，其一即漯
川，其二王莽時遂空也。
注[一二]正義降水源出潞州屯留縣西南方山東北。
注[一三]正義大陸澤在邢州及趙州界，一名廣河澤，一名鉅鹿澤也。
注[一四]正義言過降水及大陸水之口，至冀州分為九河。
注[一五]集解瓚曰：「禹貢云『夾石碣石入于海』，然則河口之入海乃在碣石也。
武帝元光二年，河徙東郡，更注勃海。禹之時不注勃海也。」

自是之後，滎陽下引河東南為鴻溝，[一]以通宋､鄭､陳､蔡､曹､�s，與濟､
汝､淮､泗會。于楚，西方則通渠漢水､雲夢之野，東方則通*(鴻)*溝江淮之
閒。於吳，則通渠三江､五湖。[二]於齊，則通菑濟之閒。於蜀，蜀守冰[三]
鑿離碓，[四]辟沫水之害，[五]穿二江成都之中。[六]此渠皆可行舟，有餘則
用溉�矷A百姓饗其利。至于所過，往往引其水益用溉田疇之渠，以萬億計，然
莫足數也。
注[一]索隱楚漢中分之界，文穎云即今官渡水也。蓋為二渠：一南經陽武，為
官渡水；一東經大梁城，即鴻溝，今之汴河是也。
注[二]集解韋昭曰：「五湖，湖名耳，實一湖，今太湖是也，在吳西南。」索隱
三江，按地理志北江從會稽毗陵縣北東入海，中江從丹陽蕪湖縣東北至會稽陽
羨縣東入海，南江從會稽吳縣南東入海，故禹貢有北江､中江也。五湖者，郭
璞江賦云具區､洮滆，彭蠡､青草､洞庭是也。又云太湖周五百里，故曰五湖。
注[三]集解漢書曰：「冰姓李。」
注[四]集解晉灼曰：「古『堆』字也。」
注[五]索隱辟音避。沫音末。按：說文云「沫水出蜀西南徼外，與青衣合，東
南入江」也。
注[六]正義括地志云：「大江一名汶江，一名管橋水，一名清江，亦名水江，西
南自溫江縣界流來。」又云：「郫江一名成都江，一名市橋江，亦名中日江，亦
曰內江，西北自新繁縣界流來。二江並在益州成都縣界。任豫益州記云
『二江者，郫江､流江也』。風俗通云『秦昭王使李冰為蜀守，開成都縣兩江，
溉田萬頃。神須取女二人以為婦，冰自以女與神為婚，徑至祠勸神酒，酒杯澹
澹，因厲聲責之，因忽不見。良久，有兩蒼牛�B於江岸，有閒，輒還，流汗謂
官屬曰：「吾�B疲極，不當相助耶？南向腰中正白者，我綬也。」主簿刺殺北面
者，江神遂死』。華陽國志云『蜀時濯錦流江中，則鮮明也』。」
西門豹引漳水溉鄴，[一]以富魏之河內。
注[一]正義括地志云：「漳水一名濁漳水，源出潞州長子縣西力黃山。地理志云
濁漳水在長子鹿谷山，東至鄴，入清漳。」按：力黃､鹿谷二山，北鹿也。鄴，
相州之縣也。
而韓聞秦之好興事，欲罷之，毋令東伐，[一]乃使水工鄭國[二]閒說秦，令鑿
涇水自中山西邸瓠口為渠，[三]並北山東注洛[四]三百餘里，欲以溉田。中作
而覺，秦欲殺鄭國。鄭國曰：「始臣為閒，然渠成亦秦之利也。」[五]秦以為然，
卒使就渠。渠就，用注填閼之水，溉澤鹵之地四萬餘頃，[六]收皆畝一鐘。於
是關中為沃野，無凶年，秦以富彊，卒并諸侯，因命曰鄭國渠。
注[一]集解如淳曰：「欲罷勞之，息秦伐韓之計。」
注[二]集解韋昭曰：「鄭國能治水，故曰水工。」
注[三]索隱小顏云「中音仲，即今九�炊s之東仲山是也。邸，至也」。瓠口即谷
口，乃郊祀志所謂「寒門谷口」是也。與池陽相近，故曰「田於何所，池陽谷
口」也。正義括地志云：「中山一名仲山，在雍州雲陽縣西十五里。又
云焦穫藪，亦名瓠，在涇陽北城外也。」邸，至也。至渠首起雲陽縣西南二十
五里，今枯也。
注[四]集解徐廣曰：「出馮翊懷德縣。」
注[五]索隱溝洫志鄭國云「臣為韓延數歲之命，為秦建萬代之功」是也。
注[六]索隱溉音古代反。澤，一作「舄」，音昔，又並音尺。本或作「斥」，則
如字讀之。
漢興三十九年，孝文時河決酸棗，東潰金隄，[一]於是東郡大興卒塞之。
注[一]正義括地志云：「金隄一名千里隄，在白馬縣東五里。」
其後四十有餘年，今天子元光之中，而河決於瓠子，東南注鉅野，[一]通於淮､
泗。於是天子使汲黯､鄭當時興人徒塞之，輒復壞。是時武安侯田蚡為丞相，
其奉邑食鄃。[二]鄃居河北，河決而南則鄃無水菑，邑收多。蚡言於上曰：「江
河之決皆天事，未易以人力為彊塞，塞之未必應天。」而望氣用數者亦以為然。
於是天子久之不事復塞也。
注[一]正義括地志云：「鄲州鉅野縣東北大澤是。」
注[二]索隱音輸。韋昭云「清河縣也」。正義貝州縣也。
是時鄭當時為大農，言曰：「異時關東漕粟從渭中上，度六月而罷，而漕水道九
百餘里，時有難處。引渭穿渠起長安，並南山下，至河三百餘里，徑，易漕，
度可令三月罷；而渠下
民田萬餘頃，又可得以溉田：此損漕省卒，而益肥關中之地，得穀。」天子以
為然，令齊人水工徐伯表，[一]悉發卒[二]數萬人穿漕渠，三歲而通。通，以
漕，大便利。其後漕稍多，而渠下之民頗得以溉田矣。
注[一]索隱舊說，徐伯表水工姓名也。小顏以為表者，巡行穿渠之處而表記之，
若今�梩苤A表不是名也。
注[二]集解徐廣曰：「一云『悉�q』。」
其後河東守番係[一]言：「漕從山東西，[二]歲百餘萬石，更砥柱之限，敗亡甚
多，而亦煩費。穿渠引汾[三]溉皮氏､汾陰下，[四]引河溉汾陰､蒲�岸U，度
可得五千頃。五千頃故盡河壖�I地，[五]民茭牧其中耳，[六]今溉田之，度可
得穀二百萬石以上。穀從渭上，與關中無異，而砥柱之東可無復漕。」天子以
為然，發卒數萬人作渠田。數歲，河移徙，渠不利，則田者不能償種。久之，
河東渠田廢，予越人，令少府以為稍入。[七]
注[一]索隱上音婆，又音潘。按：詩小雅云「番維司徒」，番，氏也。下音系也。
注[二]索隱按：謂從山東運漕而西入關也。
注[三]正義括地志云：「汾水源出嵐州靜樂縣北百三十里管涔山北，東南流，入
并州，即西南流，入至絳州､蒲州入河也。」
注[四]正義括地志云：「皮氏故城在絳州龍門縣西百三十步。自秦､漢､魏､晉，
皮氏縣皆治此。汾陰故城俗名殷湯城，在蒲汾陰縣北九里，漢汾陰縣是也。」

注[五]集解韋昭曰：「壖音而緣反。謂緣河邊地也。」索隱又音人兗反。
注[六]索隱茭，乾草也。謂人收茭及牧畜於中也。
注[七]集解如淳曰：「時越人有徙者，以田與之，其租稅入少府。」索隱其田既
薄，越人徙居者習水利，故與之，而稍少其稅，入之于少府。
其後人有上書欲通�{斜道[一]及漕事，下御史大夫張湯。湯問其事，因言：「抵
蜀從故道，[二]故道多阪，回遠。今穿�{斜道，少阪，近四百里；而�{水通沔，
斜水通渭，皆可以行船漕。漕從南陽[三]上沔入�{，�{之絕水至斜，閒百餘里，
以車轉，從斜下下渭。如此，漢中之穀可致，山東從沔無限，[四]便於砥柱之
漕。且�{斜材木竹箭之饒，擬於巴蜀。」天子以為然，拜湯子卬為漢中守，發
數萬人作�{斜道五百餘里。道果便近，而水湍石，[五]不可漕。
注[一]集解韋昭曰：「�{中縣也。斜，谷名，音邪。」瓚曰：「�{，斜，二水名。」
正義括地志云：「�{谷在梁州�{城縣北五十里。斜水源出�{城縣西北九十八里衙
嶺山，與�{水同源而派流，漢書溝洫志云『�{水通沔，斜水通渭，皆以行船』
是也。」按：�{城即�{中縣也。
注[二]正義括地志云：「鳳州兩當縣，本漢故道縣也，在州西五十里。」
注[三]正義南陽縣即今鄧州也。
注[四]正義無限，言多也。山東，謂河南之東，山南之東及江南､淮南，皆經
砥柱*(主)**[上]*運，今並從沔，便於三門之
漕也。
注[五]集解徐廣曰：「湍，一本作『溲』。」
其後莊熊羆言：「臨晉[一]民願穿洛以溉重泉[二]以東萬餘頃故鹵地。誠得水，
可令畝十石。」於是為發卒萬餘人穿渠，自徵[三]引洛水至商顏山下。[四]岸
善崩，[五]乃鑿井，深者四十餘丈。往往為井，井下相通行水。水穨以絕商顏，
[六]東至山嶺十餘里閒。井渠之生自此始。穿渠得龍骨，[七]故名曰龍首渠。
作之十餘歲，渠頗通，猶未得其饒。
注[一]正義括地志云：「同州本臨晉城也。一名大荔城，亦曰馮翊城。」
注[二]正義洛，漆沮水也。括地志云：「重泉故城在同州蒲城縣東南四十五里，
在同州西北亦四十五里。」
注[三]集解應劭曰：「徵在馮翊。」索隱音懲，縣名也。小顏云即今之澄城也。
注[四]集解服虔曰：「顏音崖。或曰商顏，山名也。」索隱顏音崖，又如字。商
顏，山名也。
注[五]集解如淳曰：「洛水岸。」正義言商原之崖岸，土性疏，故善崩毀也。
注[六]集解瓚曰：「下流曰穨。」
注[七]正義括地志云：「伏龍祠在同州馮翊縣西北四十里。故老云漢時自徵穿渠
引洛，得龍骨，其後立祠，因以伏龍為名。今祠頗有靈驗也。」
自河決瓠子後二十餘歲，歲因以數不登，而梁楚之地尤甚。天子既封禪巡祭山
川，其明年，旱，乾封少雨。天子乃使汲仁､郭昌發卒數萬人塞瓠子決。於是
天子已用事萬里
沙，[一]則還自臨決河，沈白馬玉璧于河，令��臣從官自將軍已下皆負薪窴決
河。是時東郡燒草，以故薪柴少，而下淇園之竹[二]以為楗。[三]
注[一]正義括地志云：「萬里沙在華州鄭縣東北二十里也。」
注[二]集解晉灼曰：「�s之苑也。多竹篠。」
注[三]集解如淳曰：「樹竹塞水決之口，稍稍布插接樹之，水稍弱，補令密，謂
之楗。以草塞其�堙A乃以土填之；有石，以石為之。音建。」索隱楗音其免反。
楗者，樹於水中，稍下竹及土石也。
天子既臨河決，悼功之不成，乃作歌曰：「瓠子決兮將柰何？���鱹鑫齯撫[殫為
河！[一]殫為河兮地不得寧，功無已時兮吾山平。[二]吾山平兮鉅野溢，[三]
魚沸鬱兮柏冬日。[四]延道弛兮離常流，[五]蛟龍騁兮方遠遊。歸舊川兮神哉
沛，[六]不封禪兮安知外！為我謂河伯兮何不仁，泛濫不止兮愁吾人？齧桑浮
兮淮､泗滿，[七]久不反兮水維緩。」一曰：「河湯湯兮激潺湲，北渡污兮浚流
難。搴長茭兮沈美玉，[八]河伯許兮薪不屬。[九]薪不屬兮�s人罪，燒蕭條兮
噫乎何以禦水！穨林竹兮楗石菑，[一０]宣房塞兮萬福來。」於是卒塞瓠子，
築宮其上，名曰宣房宮。而道河北行二渠，復禹舊�ョA而梁､楚之地復寧，無
水災。
注[一]集解如淳曰：「殫，盡也。」駰謂州閭盡為河。
注[二]集解徐廣曰：「東郡東阿有魚山，或者是乎？」駰按：如淳曰「恐水漸山
使平也」。韋昭曰「鑿山以填河也」。

注[三]集解如淳曰：「瓠子決，灌鉅野澤使溢也。」
注[四]集解徐廣曰：「柏猶迫也，冬日行天邊，若與水相連矣。」駰按：漢書音
義曰「鉅野滿溢，則�q魚沸鬱而滋長也。迫冬日乃止。」
注[五]集解徐廣曰：「延，一作『正』。」駰按：晉灼曰「言河道皆弛壞也」。索
隱言河之決，由其源道延長弛溢，故使其道皆離常流。故晉灼云「言河道皆弛
壞」。
注[六]集解瓚曰：「水還舊道，則��害消除，神祐滂沛。」
注[七]集解張晏曰：「齧桑，地名也。」如淳曰：「邑名，為水所浮漂。」
注[八]集解如淳曰：「搴，取也。茭，草也，音郊。一曰茭，竿也。取長竿樹之，
用著石閒，以塞決河。」瓚曰：「竹葦�阮蚺志t，下所以引致土石者也。」索隱
搴音己免反。茭音交，竹葦�角]。一作「茇」，音廢，鄒氏又音紼也。
注[九]集解如淳曰：「旱燒，故薪不足。」
注[一０]集解如淳曰：「河決，楗不能禁，故言菑。」韋昭曰：「楗，柱也。木
立死曰菑。」
自是之後，用事者爭言水利。朔方､西河､河西､酒泉皆引河及川谷以溉田；
而關中輔渠､靈軹[一]引堵水；[二]汝南､九江引淮；東海引鉅定；[三]泰山
下引汶水：皆穿渠為溉田，各萬餘頃。佗小渠披山通道者，不可勝言。然其著
者在宣房。
注[一]集解如淳曰：「地理志盩厔有靈軹渠。」索隱按：溝洫志兒寬為左內史，
奏請穿六輔渠。小顏云「今尚謂之輔渠，亦曰六渠也」。

注[二]集解徐廣曰：「一作『諸川』。」
注[三]集解瓚曰：「鉅定，澤名。」
太史公曰：余南登廬山，觀禹疏九江，遂至于會稽太湟，[一]上姑蘇，望五湖；
東闚洛汭､大邳，迎河，行淮､泗､濟､漯洛渠；西瞻蜀之岷山及離碓；北自
龍門至于朔方。曰：甚哉，水之為利害也！余從負薪塞宣房，悲瓠子之詩而作
河渠書。[二]
注[一]集解徐廣曰：「一作『濕』。」
注[二]集解徐廣曰：「溝洫志行田二百畝，分賦田與一夫二百畝，以田惡，故更
歲耕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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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隱述贊】水之利害，自古而然。禹疏溝洫，隨山濬川。爰洎後世，非無聖
賢。鴻溝既劃，龍骨斯穿。填閼攸墾，黎蒸有年。宣房在詠，梁楚獲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