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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文走廊 ✐2007-01-01


手的藝術

吟螢

 

羅丹的手的秘密

  法國的雕塑大師羅丹(Auguste Rodin, 1840-1917)是自文藝復興以後,十九世紀以來獨創一格的巨匠,他的作品逐漸脫離了以米開朗基羅為主的細膩神似的風格,而試着將人的內在精神世界透過他的刀鑿強烈地表現在石頭與青銅上。他這些由內心壓抑掙扎而出的作品。透過他手的技巧留給了這個世界。而羅丹最擅長於手的描寫。手是一切藝術家技巧的凝匯,在人體的四肢百骸中,除了面部的表情以外,只有手可以向人們傾訴些甚麼,它甚至可以代表語言,傳達心聲。我們若仔細留意羅丹的作品,他的每一件雕塑,無論是半身的或全身的,只要有手的部分,都是他主要情感宣泄的所在。透過羅丹自己的神奇的手,我們可以讀出他內心的秘密;所以研究羅丹如果忽略了他手的作品,便難以窺見全豹。

  關於羅丹的手的作品,我們還是應該先看看他花了三年時間凝鑄成的“加萊義民”(The Burghers of Calais 1884-1886)。在這組巨型的作品中,每一個形像都有他獨特的表情,羅丹刻畫出來的那種痛苦,無奈,絕望,憤恨與無助的表情,不僅寫在他們的臉上,而且刻在他們的手上。我們可以看到那雙伸向虛無的無助的手,那雙握着銅匙的緊張的手,那雙下垂無力的絕望的手,以及在悲憤中的顫慄的手,在這一組作品中,如果羅丹只刻下他們面部的表情,而沒有在手上下功夫,我們一定不會受到那樣強烈的感動,“加萊的市民”的手,不但加強了他們面部的表情,更詮釋了他們內心的感受。


The Burghers of Calais 1884-1886

  另一件手的作品是“準備武裝”(The Call to Arms 1878),這件雕塑是一個充滿了臂力的天使,振臂作勢,吐氣開聲,將全身的力氣緊捏在兩只拳頭中,使人看了也會不知不覺地蓄力以待,做出力拔山兮氣蓋世的豪邁之姿。


The Call to Arms, 1878

The Prodigal Son, 1889

  在羅丹的作品中,最能表現出真摯的孺慕的情感的莫過於“浪子”(The Prodigal Son 1889),“浪子”的故事源出於新約路加福音,浪子背逆老父,遠走他鄉,將一切資產揮霍淨盡,淪為牧豬奴,且與豬爭食,景況至為悲慘,後幡然覺悟,返回故鄉。老父正倚閭等待,浪子遙見老父,乃跪地懺悔,祈求父親的寬宥,滿懷希望的手伸向天空,那種極待投入父懷的殷切,不禁令人感動。
  羅丹有數件的專題特寫,成為羅丹雕塑的標誌,許多羅丹的專集均採作封面,其中有“墓中之手”(The Hand Emerging from the Tomb),“魔鬼之手”(Hand of the Devil),“左手”(Left Hand),“大教堂”(The Cathedral),“秘密”(The Secret),與“上帝之手”(The Hand of God)等,後三者尤為稱著。


墓中之手

魔鬼之手

左手

  “大教堂”(1908)是兩只修長的手,手指微屈地攏合在一起,右邊手指的指節屈30度伸向上方,左邊手指的指節做同樣的屈度吻合在右邊手指尖的下面,構成一個極美的弧形。其構圖之完美,由任何角度看去都無懈可擊。左邊手背的中指與無名指之間有一條深陷的溝。這兩只手組成的“大教堂”顯示出無比的虔誠,柔和,合一與聖潔的神韻,象徵着一種無形的祈禱,拓展出無窮的希望,當你凝視它一會兒,你便會肅然地俯下頭去。


大教堂 The Cathedral

上帝之手 The Hand of God

  “上帝之手”(1898)是一雙創造萬有的巨靈之掌,由空虛混沌中伸出來,托着一塊泥土樣的原始的塑料,由這堆泥土的素材中,雕出了兩個完美的人形,作S形擁在一起的亞當與夏娃,他們的半身仍埋在泥中,好像新生的嬰兒,仍以臍帶緊緊地繫着母體。這雙捏着原始作品的手,好像造物者在作品完成時,托在手中作自我的鑒賞,那只微翹的拇指流露出完成的喜悅。


“秘密”(The Secret)

  “秘密”(1910)恐怕是一個永難解開的秘密,作者同樣用兩只手指暗示他心中的玄思,這是兩只美麗的纖手,應該是屬於女性的,一只手的拇指自然外伸,食指微屈而向上,其餘三只手指向前微攏;另外一只手作相同的形狀,但中指向上,其餘三指微屈,然後這兩只手掌吻合在一起。由正面看去,兩只外翹的拇指頗似一只小羊的耳朵。羅丹在這兩只手中藏着甚麼秘密呢?是創造的秘密?是生之秘密?是愛的秘密?抑或是連羅丹自己也猜測不出的秘密?這兩只玉手真是美得令人難以置信;在稚嫩的手背上,脈絡隱約可見,線條像水一樣的溫柔,當你好細端詳的時候,你會忍不住想去觸動它,但又怕那敏感的肌膚會因微微的觸動而改變了這絕美的姿勢。因之,羅丹的手的秘密也就永遠無法解開了。

杜勒的祈禱之手


杜勒 Albrecht Durer 自畫像

  我們常常看到的雕塑油畫與素描的複製品“祈禱之手”(Praying Hands)。是德國名雕塑家與畫家杜勒(Albrecht Durer,1471-1528)的傑作,“這幅簡開始習畫了。”他的朋友放下拖把與洗碗的工作,也重拾畫筆再溫舊夢,但他的手卻因在長時間的苦役中起了變化,他的手肌已經僵硬了,指節也變得粗大,簡單,樸實而優美的作品背後,卻藏着一個辛酸而動人的故事。
  杜勒是一個匈牙利金飾匠的兒子,出生於德國的紐倫堡,幼時極為貧困,立志學習藝術,但謀生與學畫卻無法兼顧,在徬徨掙扎的時候,他交了一位較他年長的朋友,這位朋友亦有志於藝術。後來他的朋友提出了一個建議:“我倆既無法同時學習藝術,不如由一人去找工作,維持兩人的生活,另一個人安心專攻藝術,等到畫可以賣錢,生活問題解決後,另一個人也可以習畫。” 杜勒贊成這建議,說:“讓我去工作吧。”但他的友人說:“不行,這辦法是我建議的,我比你年長,而且我已在飯館中找到了工作,你比我有才華,不可浪費了你的歲月。”在這樣協定之下,杜勒開始習畫,他的朋友則辛勤地工作,以賺取微薄的待遇,維持他們兩人的食宿,其工作極為艱苦,他所做的是洗碗擦地板等笨重的工作,而且工時又長,但他卻非常快樂,因為他的工作,使杜勒可以重拾畫筆。
  有一天杜勒將他售出木刻的錢拿回來,他估計收入足可維持二人一段時間的生活所需,便告訴他的朋友:“現在我們的生計已經解決,你不必再工作,可以畫畫了。”可是他的朋友卻無法再握他的畫筆,他痛苦地發現他藝術的生命已經結束了。


“祈禱之手”(Praying Hands)

  杜勒對他友人的遭遇極其悲傷,他雖然想用愛去報償他,但他無法再還他以技巧。一天,杜勒回到房中,發現他的朋友正在祈禱,他悄悄地走進去,看到了一雙翕合着的粗礪但卻虔誠的手,他忽然想道:“我雖然無法將技巧還給他的手,但我要向整個世界表示我的摯愛與感激,我要畫下這雙正在祈禱的手,畫下它的高貴,愛與無私;當人們看到這幅畫的時候,會聯想到這世上一切做過苦工的粗糙的手,都是高貴而美麗的,讓人們向這些手表示感激與敬意。”
  這一幅長滿老繭,指甲破損,指節粗大且佈滿了皺紋的手,曾握過畫筆,也曾握過工具,曾飽經風霜,歷盡艱辛,為人類創造了幸福,如今卻合起來舉向上蒼,作聖潔而虔誠的祈禱。這雙手的姿勢顯得多麼安靜與美麗。它的構圖非常簡單,但卻十分感人。

米開朗基羅的創造之手

  關於手的作品,恐怕在舉世之內,沒有任何一幅作品能與米開朗基羅(Michelangelo ,1475-1564)在梵蒂崗的西斯廷小教堂(The Sistina Chapel)的“創造亞當”(The Creation of Adam ,1508-1512)相媲美,這幅作品其構圖之神奇,氣魄之磅礡,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為千秋萬世所景仰。米開朗基羅不愧為不世出的一代宗師,當你站在他的作品之前,不論是繪畫或雕刻,你都會為他的氣勢所攝,感到自己的渺小;對於米開朗基羅的藝術,你只有震驚與讚嘆,你會屈服在他的作品之前,甚至想去膜拜它,他的不朽是舉世所公認的。


The Creation of Adam

  米開朗基羅是文藝復興時代意大利的一位畫家,雕刻家,建築師與詩人,他的一雙手才是上帝的傑作,米氏曾自己說:“上帝給了我這雙手,我必須創作。”西斯廷小教堂室內的屋頂是米氏應教宗朱利安之命而作,初稿完成後,感到極不滿意,乃毅然毀去重畫,於是偉大的“創造”便誕生了。西斯廷小教堂長40.6米,寬13.7米,創世記的故事分九部分繪在中央的拱形圓頂上,自1508到1512年,花五年時間完成這幾幅巨構。這九幅圖畫分別為:分別光與暗,創造日月,分別陸地與海洋,創造亞當,創造夏娃,失樂園,挪亞獻祭,洪水和挪亞醉酒。其中創造亞當這一幅,米開朗基羅繪出了上帝的手與亞當的手,上帝由右方探出右臂,食指指向左下方的亞當,這一只神奇的手,便完成了宇宙的創造。在這幅圖中米氏不僅寫出上帝的創造人類與萬物,而且暗示上帝將創造的技巧授與了人類,米氏本身就是具體的代表。幾年前我去羅馬訪問時,曾特別到西斯廷小教堂中瞻仰這位大師的傑作。我曾經坐在木椅上仰起頭來出神地凝視着屋頂上的創造圖,有半天之久,深深地感到米開朗基羅的這幅作品,能給人一種無比神奇的力量,到現在想起來仍然震撼不已。


西斯廷教堂天花壁畫


分別光與暗


創造日月


分別陸地與海洋


創造夏娃


失樂園


挪亞獻祭


洪水


挪亞醉酒

本文選自作者散文集秋之悸。中國:友誼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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