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幻想曲
我自幼便喜歡聽藝術曲子 (Art Songs),年青時聽了一首歌,名稱是Visione Venezia (威尼斯幻想曲),旋律優美,音調鮮明,繞梁三日。作者是Renato Bragi,生平不詳;唱者是五,六十年代雄霸歌壇的義大利男中音 Tito Gobbi,在歌劇舞臺上或演唱會中,技藝驚群,譽動一時。初聽此歌,我心弦深深地受震動,雖然哼不出來,但音調常在腦海中縈回。此歌有兩段主調,Gobbi 用中氣充沛,聲調渾厚的男中音唱出第一段,好像一大鵬鳥在山腰旁的上空回翔。雖然不容易唱,音符仍不出男中音範圍。他唱第二段主調時,開口便如晴天霹靂,音符已達男高音音域,跟着慢慢下降,愈唱愈沉,直落到男低音境界。大鵬鳥突然一飛沖天,搏入雲霄,然後徐緩地盤旋而下,直入深谷之底。歌的結尾是 Gobbi 唱出一組低音符,又吊高嗓門,回到男高音音域。大鵬鳥餘勁未消,在谷底盤桓少許,振翅向上空衝刺,在峰頂後面消失了。多麼雄渾的歌聲;多麼深湛的技巧!沒有 Gobbi 遼闊的音域,圓滑的轉腔,怎能把握音調,將此 (威尼斯幻想曲) 傳神啊!
單用“美麗”一詞去形容威尼斯總有點不着邊際。然而要數世界上最美麗的城市前十名,任何投票者都不會漏掉威尼斯。眩人眼目的建築物,充斥各教堂,博物館和官邸的名畫,悠久的歷史,特殊的地理環境等條件足以列它為世界名城有餘。除它以外,有哪城市全面建築在水上,車輛絕響呢?它是我們心中的幻想,若沒有它,我們也要想辦法建一水上都會,以船代車。似乎這樣的城市只能建築和保留在狄士尼遊樂場內。事實上自六世紀初,威尼斯已出現在歐洲地圖上。這是幻想中的奇跡和歷史早已實現了人類的幻想。它是一神秘的城市;它的美麗因為它含了不可思議的詭異。我們對這幻想中的現實何等珍惜啊!
出租汽船從馬可孛羅機場 Marco Polo Airport 劃過鹹水湖 Venetian Lagoon 赴市內旅館,沖入眼簾的威尼斯市容將令人終生難忘:大運河口的聖馬可水盆,溪流交匯,Salute 大教堂扼着咽喉,教堂背後的 Giudecca 大水道上舟楫頻繁。水盆對面的候爵宮殿 Doge Palace,鍾塔 Campanile,和富東方色彩的聖馬可大教堂 San Marco Basilica 清晰可辨。瀕海大道上有一連串橫跨小河的石拱橋,好像一條玉帶扣上了很多環節;這些像駝峰般的橋行人擠塞,後浪湧前浪;陸地的人潮似乎和聖馬可水盆的濁浪互相輝映。這簡直是天方夜譚中的世界啊!落日的餘暉將水映得粉紅,微藍,或淡金色,像一大張略顯皺紋的綢被。從汽船內遠眺,整座城市就在海的迷離邊界上嫋嫋升起來。英國文學家 Charles Dickens 在1844年第一次到臨威尼斯,驚異和喜悅地說: “這是一怪異又惑人的夢。難以置信的,這夢境現在成了我的地址了。”相信所有遊客亦有同感。
我在威尼斯的第一夜是尋常中顯得極不平凡,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儘管“萬事雲煙忽過,百年蒲柳先衰”,很多俗事,早隨歲月消逝,了無痕跡,但那夜刻骨難忘。晚飯後從旅店出來,走入小巷,宛如入了迷宮,行人疏落。房宇都是很古舊,有些牆壁呈現龜裂狀態,有些二樓小露臺伸出木棍,挂了些衣服,大概主婦忘記或未便收回。每隔一巷口,總碰到小橋流水。我想這些小巷,數百年間,有多少人步過,現時的光景,除了行人的服裝不同外,相信和從前的絕對沒有異樣。突然視野轉闊,巷的盡頭是一小方場,中央是白石砌成的井口,一角是一小教堂,另一角是私邸,歐洲人稱為palace,(因為中世紀的威尼斯是共和國,不是王國,譯作王宮大有不妥處)。雖然牆已剝落了數塊油漆,但當年的豪華氣勢仍依稀可見。突然邸內傳出美妙的鋼琴音樂,是 Scarletti 和 Monteverdi 等義大利名家作品。我停下腳步,靠着牆聽得如醉如癡,一支很熟悉,很悅耳的調子出現了,我在沉思追索:這是甚麼?何時和那裏聽過的?那熟練的鋼琴手法已攝取了我的靈魂。終於記起來了,那就是“威尼斯幻想曲”,用鋼琴奏出,另有一種韻味。翌日有些空餘時間,企圖重回這小方場,希望能再次聽到那扣人心弦的琴聲,我在密密麻麻房宇中的小巷叢中打圈.“古宮閑地少,水港小橋多”,在這樣迷宮般的舊城內穿插,再也找不到那小方場,去夜的經歷彷佛是夢境,幻耶?真耶?這就是典型的威尼斯,是幻想中的城市。很多隱晦處偶然被發現,享受過了,再要回味,但永遠失落了。這是恍惚曚矓的美罷,就像月華照射着小河的流水,在浮動,在游離。我恍然悟覺對威尼斯情有獨鍾的原因:它對自己的過去過分迷戀不就是我對往事的無限依徊的寫照嗎?我從它看到自己的影子,它的暗巷,窄流,小方場,枯井,破落豪門…都是反映出另一時代,一去不復返的年華。別的城市沒有的,我都在威尼斯偶而得之了。
五世紀羅馬帝國崩潰,野蠻民族的鐵蹄越阿爾卑斯山蹂躪了現今義大利的北部,大批難民流徙到 Adriatic 海近岸的鹹水湖荒島上,在沼澤,蘆葦叢中重建家園,這就是威尼斯的雛型。當時歐洲有河決魚爛之局,尚存紀律法治的只有東部的拜占庭帝國 Byzantine Empire。威尼斯就在這帝國庇蔭下圖存,直至十世紀是半獨立情況下依違其間。從742年起威尼斯人選一侯爵作領導,810年粉碎了神聖羅馬帝國的查理曼大帝 Chalemagne 吞併的計畫,顯示這城市已成為不可輕視的政治勢力。1172年組成五百人的議會,他們決定政策,給侯爵執行。於是威尼斯共和國誕生,有異於英法的國王,侯爵不是世襲的,它是東西間的橋梁,除了商業蓬勃外,造船業亦相當發達,十字軍東征的戰船都是由此地船塢營建的。1204年,教皇 Pope Innocent III 發動第四次十字軍東征,因為未能如約付款給威尼斯,行伍發生暴亂,軍人將君士坦丁堡搜劫一空,四銅奔馬被搶歸,放在聖馬可大教堂入口處。自此共和國聲望大振,擴展地盤,勢力範圍包括 Dalmatia 海岸 (現今 Croatia),伸展到希臘諸島如Crete 和 Cyprus。威尼斯是中世紀最有權力和唯一的民主國家。
聖馬可小廣場 Piazzetta San Marco 右邊是侯爵宮殿,主要標誌是近地基處一排白石圓柱組成的長廊。這是有千年以上歷史的共和國行政總樞紐,內裏搜集的名畫不計其數,大部分是當地人的作品。議員大會堂的壁畫“天堂”是 Tintoretto 的傑作,以最大的油畫馳名於世。最能代表共和國精神的有兩幅畫,一幅是Jacopo Tintoretto 的“Pallas Athena rejecting Mars”,戰爭之神向智慧女神求愛,被後者拒絕,女神右手持着“和平長杖”閃避。威尼斯從不窮兵黷武,欺負鄰邦,它的發展全基於外交上的智慧和經濟潛質。另一幅是Paolo Veronese 的“The Rape of Europa”,少女 Europa 騎在牛背上,為神之首 Zeus 企圖將純真的 Europa 收入宮內作妃嬪,他變成一大黃牛;Europa 被騙,不加思索地登上牛背。這牛象徵摧毀羅馬帝國的野蠻民族,少女就是歐州,中世紀時野蠻民族的後裔已發展了一獨特文化,史學家稱為 “Gothic”。文藝復興時的建築,文學和繒畫就綜合了古典的希臘羅馬文化和歌德文化。威尼斯是此二文化綜合後產生的甯馨兒。
從宮殿經“歎息橋”Bridge of Sigh 踏入當年的監獄,導遊小姐 Christina 解說這是當時歐洲最人道的監獄。我記起遊挪威 Bergen 參觀了 Hanseatic Museum,該獄一人的囚牢比那裏四學徒的宿舍大上一倍。無論如何人道,囹圄的生活不會好受,所以風流浪子 Casanova 坐了兩個月,便在一七五六年十月三一黑夜越獄,遠走他鄉了。據聞橋下河底設有地牢,備酷刑室和死囚拘禁處,可惜我二次遊威尼斯都沒有參觀,未知將來有機會否?
宮殿對面,被小廣場隔離,是全城最高的建築物--鍾塔,屹立在大小廣場分界點,原塔建於1173年,本是用來指導船隻進入鹹水湖的燈塔。1609年科學家加利略 Galieo,向侯爵 Leonardo Dona 在此示範使用第一座望遠鏡。中世紀時死囚被放在從塔頂吊下的籠內,烈日照射下,慢慢被折磨至死;曾有一寺僧因犯了咒詛主教罪,被吊在塔邊二小時示眾,一群頑童在地上向他作嘲笑,揶揄,突然一條水龍從天降射,頑童一哄而散,走得慢的都被濺汙了衣服。塔頂是暸望威尼斯和附近鹹水湖各島最好的景點,見到無數教堂尖頂像銀針般插入蔚藍的晴天;整座城被幾百條大小水道纏繞着,好像蛇群在穴內嬉戲;在陽光下海的表皮似一面鏡子,反射出萬丈鋒芒。此塔是1904年在原塔倒塌後重建。
從碼頭進入小廣場的閘口,是兩支高逾宮殿之頂的圓柱。此閘沒有橫框,一柱頂立着聖馬可的飛獅;另一柱是 St. Theodore 立在一條大鱷魚上,即是威尼斯第一位保護者降伏海龍,使風平浪靜,國泰民安。兩柱間廣闊空地是古刑場;斬首,活焚諸刑都在此處執行。
聖馬可大廣場 Piazza San Marco 最觸目的古跡當然是大教堂了。聖馬可本埋骨在北非 Alexandria,威尼斯人嫌 St.Theodore 名氣不夠響亮,要另找一位取代他,828年派人盜走聖馬可的遺體,船在地中海內遭遇大風浪,幾乎被沒頂。據當地傳說,當時聖馬可向船長顯靈:“你們看得起我,選了我作保護人,從今天起,我便執行任務,不用怕,繼續航行罷,一定平安抵岸”。有此“神蹟”,威尼斯人答應築一華麗教堂安置他的骸骨。大教堂集拜占庭和羅馬建築學的神粹,溶冶一爐,裏牆的純金藝術鑲嵌,任何教堂遠比不上,講臺也是純金砌成。我花了約七美元走上教堂頂,俯瞰大廣場,不知是人多或鴿多,很多人餵鴿作消遣。我近看到很多石雕刻,都點綴了鴿糞,噁心生狠心,恨不得將這些汙物全部鎗斃。
從絢爛轉式微,這是殘酷的歷史趨勢,威尼斯共和國也難逃劫運。導致它沒落定的原因有二。其一是哥倫布發現新大陸和麥哲倫 Magellan 繞好望角,打通經南非赴亞洲的水道,貨物不需要經地中海和絲綢之路運往東方,威尼斯舉足輕重的地位突然消失,西班牙王國代之而興。其二是土耳其的奧圖曼帝國 Ottoman Empire 勃起,漸漸侵蝕巴爾幹半島和地中海東部的地盤,威尼斯領土漸漸縮小,至十七世紀中期,只剩下 Adriatic Sea的鹹水湖內十多個水島和義大利本土的 Veneto 地域而已。
我參觀了聖馬可大廣場北距離約里多的聖約翰兼聖保羅教堂 Santi Giovanni e Paolo。這市內最宏偉的歌德式教堂埋葬了二十五位侯爵和歷代名人,內貯寶物有 Lombardi 家族的藝術雕刻。其中一石棺縷述了威尼斯共和國沒落時一大悲劇,裏藏的不是骨骼,而是一套從首至足完整的人皮,屬於1571年 Cyprus 島的守將 Marcantonio Bragadin。那時威尼斯已失去了巴爾幹半島全部土地,Bragadin 苦守危城 Famagusta 十一個月,土耳其人猛烈攻城,日夜不懈,他在糧盡彈絕,心力交瘁下,只好獻城保存居民。土耳其軍官用最殘酷手法處理他,他的幾位忠心下屬在他的眼前慘被碎剮;他自己雙耳被割,作環城十日示眾,受盡凌辱,最後被綁解至市中心,慘受剝皮酷刑:人皮包了乾草製成的體型,放在牛背上,用一紅傘遮着,作繞城之行。多年後他的後人從土耳其軍官手上,重金購得此遺物,放在石棺內,從此英靈長駐此教堂。棺旁壁畫繪出他殉難時情景,令人不忍卒睹,更有拉丁文說明。1608年英國文學家 Thomas Coryate看了畫和文,憑吊之餘,寫下幾句筆記:“我看了不禁熱淚盈眶,除了鐵石心腸外,所有受西方文化熏陶的,都要同聲一哭。如果懂拉丁文的,更是義憤填胸啊!”真是“泉路多年空夙恨,人間此日有餘哀,高縱自已成千古,夕影淒淒照草萊”,我聯想到中唐安史之亂時雎陽守將張巡,南明桂王時桂林留守瞿式耜。他們都能百折不撓,力撐危局,城破後甘受斧鉞,從容就義,浩然正氣,超越個人安危,中外都有此等英雄硬漢,事蹟可以昭日月,泣鬼神也。
聖馬可大小廣場是威尼斯的政治中心;高岸橋 Rialto Bridge 地區是它的商業中心,亦是它最古老的地區。莎士比亞的 “威尼斯商人”就以此處作故事現場。這第一度橫跨大運河的石拱橋有篷頂,兩邊飾以雕刻欄杆和拱門,橋內有兩排小商店緊靠着拱門,出售珠寶,皮革,和絲綢等貨物。在橋上眺望大運河可以領略到水城的風韻,它似一條巨蟒蜿蜒穿過市區像反寫的 S。近橋的兩岸多是酒肆,菜攤,生果擋口,小餐室…行人穿插,非常熱鬧。小碼頭的河面插上了一枝枝長柱,飾以紅白相間的條紋,宛若小童的薄荷糖棍,被粼粼的波光蕩漾。晚上的景色分外迷人,槳聲燈影中的大運河是一夢幻世界。“屐齒聲喧沽酒市,波光紅映過橋燈”,河中黯淡的水光,岸上柔和的燈火,威尼斯呀!我終於明白亙古以來不少詩人墨客因甚麼令你神魂顛倒了。
大運河是威尼斯“大街”,四百多條的小運河是小胡同,連貫城市各區有近四百座橋,只要不辭勞苦,任何地方都可以步行抵達。若要代步的工具,可以乘搭公共小火輪 Vaporetto,有幾十條路線往各景點和鹹水湖內各離島,或出租汽船 Water Taxi,再不然坐尖尾平底搖櫓 gondola。只是後者的雇用十分昂貴,多數用作遊河或慶典。威尼斯旅行團辦的“月夜曲遊”Moonlight Serenade 是遊客要坐 gondola 最理想的選擇,很有情調,這近一個小時的遊河給旅客終身難忘的經歷;他會覺得花了幾十美元是值得的。船頭是舟子,船尾站了一“豆沙喉”,不停唱出義大利情歌,船可容十位以下的遊客,舟子沿着運河輕輕搖着,我們可以慢慢地欣賞在月色迷朦下的兩岸景物。潺潺流水輕輕撫摩着岸邊的木塊和石頭,舟子呼喚聲,不知給迎面而來的船發出警告,或打招呼,給“豆沙喉”的歌聲製造些噪音,是這聲音劃破了月夜的沉寂。經過一教堂,白石階級直延伸到水中;經過一豪宅,從窗偷窺,滿牆挂上油畫,天花板吊下晶瑩的分枝架燭臺,一角是大鋼琴。舟子以嫺熟的技巧轉入一窄窄的小河,前面是一駝峰小橋,站着一妙齡少女,長髮蓋着她的雙肩,她在凝視,在沉思。這些小橋多得不可數,每一座都有美麗,淒惋,或怖厲的故事。例如中世紀時有一亞巴尼亞人 Albanian 因謀殺夥伴被捕及處以死刑,在 Ponte della Late 橋上和妻子道別,他說:“親愛的,此別永無重會之期,我可以給你最後一吻嗎?”妻子伸長頸項向他,他竟一口咬斷她的鼻梁,原來妻子是他的罪行揭發人。河水被污染得很厲害,泛出油光,房屋近河處劃了一條長長的綠色界線,死水散射出淡淡的怪味。但在月夜下,我忘記了污穢,看不清頹破,只盡情享受幻覺中的浪漫。
自喪失了全部週邊城市後,威尼斯光輝日子遂成歷史陳跡。十八世紀初,它仍富可敵國,寄情於享樂人生。狂歡節,化裝舞會,賭館,妓寨等使它成為富貴閒人角逐聲色犬馬的場所。它的富庶激起野心家的貪婪,拿破侖是一手摧滅威尼斯共和國的罪魁。1797年他帶兵入城,廢掉第一百二十位侯爵,從此威尼斯再不是獨立國家。拿破侖敗亡後,它撥歸奧地利。在不同文,不同種治下矛盾自然難免,在聖馬可大廣場的兩側,有二露天茶座,有管弦團奏出古典音樂娛賓,驟然看來,此二茶座似乎重復了,其實它們有不同的政治背景。Florian 是十九世紀時威尼斯革命分子集會處,他們日以繼夜謀擺脫奧人的統治,發動1848年的反抗,但籌劃不周,很快被撲滅。隔廣場對面的 Quandre 是當年奧官吏和軍人聊天處,楚河漢界,線限分明,互不干擾。其實奧人管威尼斯是以優秀民族君臨之,十九世紀法國女作家 George Sand (即音樂家 Chopin 的情婦) 在奧治時代到威尼斯,她下了一有篷避烈日的 gondola。船未開,突然聽到布篷上有沙沙水聲,這是晴天,雨點從何而來呢? 她伸首向艙外一望,舟子指着岸上穿了制服的奧國軍官大罵:“你該死呀! 這不是小解處,為何弄汙我的船?” 那軍官帶笑回答:“真是不中為舉,我給你的船灑下金水,若不看在這位小姐面上,我的劍要在你的胸貫洞呢!”小小插曲,威尼斯從中世紀喧赫一時的大國,淪為亡國奴,真令人感慨萬千。
1866年 Garibaldi 統一義大利,自羅馬帝國淪亡後,它終於回到義大利懷抱,成了其中一行省。統治者目光敏銳,看出威尼斯是世界獨一無二的水城,蓄意發展它成為一旅遊城市。新的危機跟着產生了,中央政府築了一長堤將它和義大利半島連系起來,並在旁邊填海建一小島 Tronchetto 停放車輛。第一次世界大戰後在長堤接大陸的頂端旁營造了兩工業城市 Mestre 和 Meghera,經常排出廢品污染海水。鹹水湖靠海潮天然清潔系統被堵塞,水位每十年提高二寸半.當雨季降臨,聖馬可方場,侯爵宮殿等勝地頓成澤國,若袖手不理,威尼斯定遭陸沉。國際關心人士發動“搶救威尼斯”,歌唱家男中音 TitoGobbi 為了家鄉,在1964年開一演唱會,籌款給這救亡運動,希望能力挽狂瀾。當然超飽和數位的遊客也加重這水城的負荷,它的前途不容樂觀啊!
世界上沒有甚麼東西是永恒的。Tito Gobbi 已於1984年撒手塵寰,他的名歌“威尼斯幻想曲”似乎也絕版了。威尼斯的名產是面具和玻璃藝術品,都屬於曇花一現之類,面具在化裝舞會完結後便放在閣樓或土庫一角塵封,玻璃杯瓶不堪一擊。也許人生一切都如水月鏡花罷。這像夢境一般的水城是幻想中的現實,會不會在殘酷的現實內永遠消失,終於成了人類回憶中的幻想呢? 我抄下 William Wordsworth 追念威尼斯共和國的名句作為本遊記的結束:
ON THE EXTINCTION OF THE VENETIAN REPUBLIC
Once did she
hold the gorgeous east in fee;
And was the safeguard of the west: the worth
Of Venice did not fall below her birth,
Venice, the eldest child of Liberty.
She was a maiden city, bright and free
No guile seduced, no force could violate;
And when she took unto herself a mate,
She must espouse the everlasting Sea.
And what if she had seen those glories fade,
Those titles vanish, and that strength decay;
Yet shall some tribute of regret be paid
When her long life hath reached its final day:
Men are we, and must grieve when even the shade
Of that which once was great, is passed aw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