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藍三重奏
瑞士的春,四月,總是沐在一抹冷冷的藍裏,有一點檸檬般的澀,卻已透出了春的顏色。特別是那到處不經意地就隨便塞給你一大塊綠,讓你的眼睛吞不下去。最令人吝嗇的還是在無邊的綠上撇下的那一大把一大把的金黃,蒲公英的黃。你的視覺想節省一下也辦不到,好像這些顏色都是倘來之物,不花費就可以得到的,使你覺得揮霍得有點罪過。
庭園中的樹,除了高大的杉樹由頭到尾披滿了一身濃綠之外,一排瑞士最多見的不知是甚麼樹,頭上結了一球球的圓疙瘩,看起來笨拙得可愛,卻頑固得連一片葉子也不肯吐出來,愣愣地矗在那裏,點綴着早春的風景。再有就是一盆盆嬌媚的蝴蝶蘭與三色堇,展現在庭階上。路的兩旁大部分仍然是光禿禿的樹林,在綠葉還沒有染上之前,仍然輕鬆地伸展着枝椏;但古老的石頭牆縫裏,卻會偶然不小心地溢出一汪紫來,垂在牆角裏,讓你觸目驚心。缺少表情的瑞士人,好像活動道具一樣,牽着一條狗,由你身旁默默地走過,一點也不影響四周的寂靜。任你抬頭向哪一個方向望去,都是月份牌上標準的風景畫,遠處的湖山,近處的花草,都美得看起來有點假;你總覺得你眼前的景物或你的眼睛,其中有一樣可能是不真實的。
特別是在早晨那料峭的冷藍裏,你會覺得好像一組鋼琴小品,隨着最後一隻音符,那景色就會戛然消逝,美好的東西是常常會輕易逝去的。我在這個小鎮上住了一週,那種感覺仍然沒有改變。
在一個凝露的早晨,我帶了一架小錄音機,想把瑞士的春晨偷偷地錄下來;小鎮上的早晨是靜謐的,但卻充滿了美妙的聲音。住了幾天之後,我已習慣了小教堂的鐘聲,它不分晝夜忠實地向你報時,原來住在瑞士是不需要手表的。初來時夜半常常被鐘聲喚醒,久了便能將鐘聲滲入夢境,卻無端會被張繼的“楓橋夜泊”引到古典的姑蘇城外去。
居處不遠就有一叢樹林,天還沒有破曉,鳥兒便此起彼落地啼起來,有的急管如陽關三疊,使你耳不暇接,有的如吐出一串珍珠墮在地上,急速而圓潤,音調之美,絕不輸莫札特的魔笛。實際上這一樹鳥聲如一個交響樂團的演奏,其中夾着教堂的鐘聲以及公雞的高啼,如法國號的清脆,我循聲找了幾次,才發現一隻公雞高踞樹上,與百鳥爭鳴,真是罕事。
我輕輕地踏着滴露的草徑,循鳥聲走到林木深處,有淙淙的水聲透出來,山谷中有一冽泉水,水聲悠揚清越,如弦樂的音色;它與管樂的鳥聲及敲打樂的鐘聲,恰恰組成了一疊洵美的三重奏;而這鳥聲,水聲與鐘聲,在這冷冷的春寒中,奏出了一幅怯怯的藍,一章無法置信難以捕捉的美。
本文選自作者散文集秋之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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