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走廊 ✐2019-10-01

析賞李白“長干行”中“坐愁紅顏老”句

殷穎

 

  我以前曾臨習鄭板橋字體,略諳其六分半書法三昧,坊間出版的鄭氏字帖種類不多,偶得板橋書寫李白“長干行”法帖,因試臨之。詩屬五言古風樂府體,為不依平仄韻之自由詩,應為隨興之作:

妾髮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遶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
十四為君婦,羞顏未嘗開。低頭向暗壁,千喚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願同塵與灰。常存抱柱信,豈上望夫臺。
十六君遠行,瞿塘灩澦堆。五月不可觸,猿聲天上哀。
門前遲行跡,一一生綠苔。苔深不能掃,落葉秋風早。
八月蝴蝶來,雙飛西園草。感此傷妾心,坐愁紅顏老。
早晚下三巴,預將書報家。相迎不道遠,直至長風沙。

  當我臨寫板橋書法“長干行”時,一再反覆品味,臨穎低詠,發現李白這首五言古風樂府,還遠勝於他的七言樂府“清平調”。“清平調”雖為古今絕唱,但為受命寫帝王家生活的宮廷詩,華麗香豔有餘,深情種切不足。遠不若他的“長干行”感人。
  李白此詩應為“青梅竹馬”一詞之出處,詩中娓娓敘述一對兩小無猜的幼童,由一對昔日玩伴,結為夫妻,且都在稚年。童媳仍感羞怯:“低頭向暗壁,千喚不一回”,寫盡了少婦的赧態。詩中刻畫出這位十五歲少婦之情深意切,願與夫君同為灰塵,應比濫調之海枯石爛更能令人動容。但李白詩筆一轉,當這位少婦年僅十六歲時,夫君竟遠行了。夫乘舟楫遠遊瞿塘峽,灩澦堆,走進五月三峽的風浪險灘了。詩筆以“猿聲天上哀”句寫出少婦無比的牽掛;可遙聞三峽兩岸峭壁上,由天外傳來悲鳴的猿啼聲,觸及她深摯的情懷。古有“巴東三峽歌”:“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巴東三峽猿悲嘶,猿鳴三聲淚沾衣。”等句。不想猿聲哀鳴竟能遙擊這位十六歲少婦的淚腺,她應已在深閨念夫而淚沾衣裳了。
  緊接着,李白以詩筆濡着少婦的淚水,深寫她愁悵的心聲;由於夫君離去後,門前渺無行跡,已長滿了綠苔,綠苔就讓它這樣長着罷,秋風再覆以滿階紅葉,更深不可掃了。
  八月的蝴蝶也悄悄地雙雙飛進西園,這不就是她倆昔日相互依偎的情景嗎?但如今夫君身在哪裏?
  “長干行”全詩最精采傳神的一句為:“坐愁紅顏老”,這才是“長干行”的詩眼,李白寫下此句,不僅成為傳世之作,唐詩中任何情詩便皆相形見絀了。
  “坐愁紅顏老”帶我模糊地憶起一部古老電影,片名似乎是歷經滄桑─美人,由何人主演早已記不得了。而這位歷經風霜雪雨,走盡坎坷情路的女主角,最後只能呆呆地坐在桌前,支頤沉思。雙目空空,不知凝視何方,她就這樣坐着,坐着,度盡餘生。她那種無為,無奈的哀怨痴態,就這樣一年年,一天天,一寸寸地讓生命成灰。
  李白描摹這位年僅十六歲的少婦,居然也能大膽使用一個“老”字來寫她的“坐愁”,真是太不容易了。

  走筆至此,李白的詩筆本應可在此句煞住了。以下的幾句詩,皆為不必寫出的餘韻,如不寫,更能予人以無限的深思。
  試問唐詩中還有誰能寫出如此的深情?也只有這句“坐愁紅顏老”,才是唐詩—特別是情詩中的極品。

註:唐詩三百首中為十六歲,而鄭帖中為十七歲,恐鄭氏筆誤也。

翼展視窗闊 報取智域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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