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文學
(西元1368——1644年)


《前後七子的復古運動》

第一節:前後七子的復古運動

弘治、正德間,土地高度集中,大貴族、大官僚、大宦官等統治集團,窮奢極欲,搜括無度,廣大人民破家失業,流浪四方,全國各地不斷地爆發了大規模的農民起義;同時地方貴族藩王時起叛亂,外族侵犯頻繁:明王朝的統治發生了嚴重的危機。明初制定並推行的八股文考試制度,這時日益成熟、定型;程、朱的理學教條,通過八股文考試成為獨尊的統治思想:它們形成一種有力的精神上的連鎖,牢固地束縛著文士們的思想,嚴重地阻礙著社會文化的發展。三楊的“台閣體”文風依然彌漫一時。這樣在哲學思想上就出現了王陽明的心學運動,在文學上出現了“前七子”復古運動。它們同時並起,顯然要衝破程朱理學教條、八股文和台閣體文風的統治地位,使哲學思想和文學更有效地為統治階級服務。
  前七子,指李夢陽、何景明、徐禎卿、邊貢、康海、王九思和王廷相。以李、何為最著名。
  李夢陽(1472—1527)字獻吉,甘肅慶陽人;何景明(1483—1521)字仲默,河南信陽人。他們在政治上都是敢於和殘暴貪婪的大貴族、大官僚、大宦官進行鬥爭的人物。李夢陽曾因彈劾“勢如翼虎”的張鶴齡,與尚書韓文密謀盡除劉瑾等八虎,先後兩次下獄。何景明也曾因上書吏部尚書許進指控劉瑾而被罷官。在文學上,他們“倡言文必秦漢,詩必盛唐”,反對“台閣體”,一時起了很大的影響。他們使人知道,在“台閣體”和八股文之外,還有傳統的、優秀的古代文學,提倡讀古書,增長知識學問,開擴心胸眼界,對打擊“台閣體”“單緩冗遝,千篇一律”的文風,掃除八股文的惡劣影響,起了一定的積極作用。但是他們為棄了唐宋以來文學發展的既成傳統,走上了盲目尊古的道路。他們的創作一味以類比剽竊為能,成為毫無靈魂的假古董。後來何景明認為類比古人“法同則語不必同”,並批評李夢陽的詩說:“公為詩不推類極變,開其未發,泯其擬議之為,以成神聖之功,徒敘其已陳,修飾成文,稍離舊本,便自杌臼,如小兒倚物能行,獨趨顛仆,雖由此即曹劉,即阮陸,即李杜,且何以益於道也”(《大複集·與李空同論詩書》)?李夢陽也表示悔悟說:“餘之詩非真也,王子(淑武)所謂文人學子韻言耳,出之情寡而工之詞多者也”(《李夢陽詩集·自序》)。可見他們自己也不得不承認,這是一條錯誤的道路。
  但他們畢竟是關心現實的,因此也寫了一些有現實意義的作品。李夢陽、何景明都寫過《玄明宮行》詩,揭露劉瑾窮奢極欲的罪惡。又如李夢陽的《秋望》:
  黃河水繞漢邊牆,河上秋風雁幾行。客子過濠追野馬,將軍濤箭射天狼。黃塵古渡迷飛挽,白月橫空冷戰場。聞道朔方多勇略,只今誰道郭汾陽。
  雄渾有氣派,稍能擺脫類比,直抒愛國感情。
  嘉靖、萬曆間,外患更甚,社會矛盾進一步複雜尖銳化,明王朝的統治日益腐敗不堪。在文學上又出現了以李攀龍、王世貞為代表的“後七子”,再一次發起復古運動,重復著“前七子”的錯誤道路。
  李攀龍(1514—1570),字於鱗,曆城(山東濟南)人。王世貞(1528—1590),字元美,江蘇太倉人。他們與謝榛、宗臣、梁有譽、徐中行、吳國倫被稱為“後七子”。李攀龍“謂文自西京,詩自天寶而下,俱無足觀。于本朝獨推李夢陽,諸子翕然和之。非是則詆為宋學”(《明史·李攀龍傳》)。他的詩文亦以類比剽竊為能。詩如《古樂府》,篇篇類比,句句類比,恰如寫字的“臨摹帖”。但近體類比盛唐,也還有一些可取的作品。如《杪秋登太華山絕頂》四首其二:
  縹緲真探白帝宮,三峰此日為誰雄。蒼龍半挂秦川雨,石馬長嘶漢苑風。地敞中原秋色盡,天開萬里夕陽空。平生突兀看人意,容爾深知造化功。
  該詩意境開闊,寫景抒情,豪放而含蓄,頗能表現新穎的面目。文則生吞活剝三代兩漢,“無一語作漢以後,亦無一字不出漢以前”,佶屈聱牙,不能卒讀。李攀龍死後,王世貞獨主文壇二十年,聲勢更大。“一時士大夫及山人詞客衲子羽流,莫不奔走門下,片言褒賞,聲價驟起”(《明史·王世貞傳》),有所謂“前五子”、“後五子”、“廣五子”等名目。他主張“文必西漢,詩必盛唐,大曆以後書勿讀”。持論和李攀龍完全相同。他認為“西京之文實,東京之文弱,猶未離實也。六朝之文遊,離實矣。唐之文庸,猶未離浮也。宋之文陋,離浮矣,愈下矣。元無文”(《藝苑巴言》)。對於詩,也是愈古愈好、一代不如一代的看法。他的詩,自《詩經》而下,至漢魏晉南北朝樂府、李杜詩,無不類比,連篇累牘,令人生厭。但他往往用古詞、古調寫時事,比李攀龍的作品略有活氣。他的《樂府變》更學杜甫的“即事而命題”。如《鈞州變》,揭露貴族藩王的荒淫殘暴,有一定意義。不過他始終不忘類比,大堆的陳詞濫調,不免淹沒了它們的現實內容。王世貞學問廣博,著作甚富。“自夢陽之說出,而學者剽竊班馬李杜;自世貞之集出,學者遂剽竊世貞”(《四庫提要》)。他的擬古主義的惡劣影響是很大的。謝榛(1495—1575),字茂秦,山東臨清人,是“後七子”的初期代表人物,後為李攀龍所排斥。他認為“文隨世變”,“有意于古,而終非古也”。在理論上,他似乎並不主張以擬古為目的,而是要通過擬古以自成一家。他所推崇和取法的是李杜等盛唐十四家。“當選其諸集中之最佳者,錄成一帙,熟讀之以奪神氣,歌詠之以求聲調,玩味之以裒精華。得此三要,則造乎渾淪,不必塑謫仙而畫少陵也”。“若能出入十四家之間,俾人莫知所宗,則十四家又添一家矣”(《四溟詩話》)。他不主張盲目地擬古,而是要汲取盛唐諸家的創作經驗來創造自己的詩,比之李、何是要高明一些的。但他忘記了“世”,即現實生活對詩歌創作的決定作用,而只強調從格調聲律上去揣摩盛唐諸家詩,不知它們也正是“世變”的產物,因而不免依然是一種擬古主義或形式主義的理論。宗臣(字子相,揚州興化人)在“七子”中名不顯。他的《報劉一丈書》,描摹無恥文人奔走“權者之門”的醜態,揭露大官僚、大宦官、大貴族等統治集團的橫行霸道,淋漓盡致,有深刻現實意義,無心擬古,卻傳誦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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