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香陣陣 ✐2015-11-01

論語析讀(二二)

“五十而知天命”與“得着智慧的心”

石衡潭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為政2.4)

注釋:

  有志於學:

“志者,在心之謂也。孔子言:‘我年十五而學在心也。’十五是成童之歲,識慮堅明,故始此年而志學也。”(皇侃.論語集解義疏
“雖有其才,而無其志,亦不能興其功也。志者,學之師也;才者,學之徒也;學者,不患才之不贍,而患志之不立。是以為之者億兆,而成之者無幾。故君子必立其志。”(中論.治學1.2)

  三十而立:

“立,謂所學經業成立也。古人三年明一經,從十五至三十,是又十五年,故通五經之業,所以成立也。”(皇侃.論語集解義疏
“二十而冠,始學禮…舞大夏,惇行孝弟,博學不教,內而不出。三十而有室,始理男事,博學無方,孫友視志。”(禮記.內則)
“不知禮,無以立也。”(堯曰20.3)
“孟僖子病不能相禮…及其將死也,召其大夫曰:‘禮,人之幹也,無禮,無以立。’”(左傳.昭公七年)

  四十而不惑:

“業成後已十年,故無所惑也。”(皇侃.論語集解義疏
“遇變而惑,則雖立而不固;故四十而不惑,則可與權矣。”(蘇轍.論語拾遺
“立必先不惑,而言不惑於立之後者何也?夫子曰:‘可與立,未可與權。’立,守經也;不惑,達權也。”(黃式三.論語後案
公孫丑問曰:“夫子加齊之卿相,得行道焉,雖由此霸王,不異矣。如此,則動心否乎?”孟子曰:“否,我四十不動心。”(孟子.公孫丑上)

  五十而知天命:

“樂天知命,故不憂。”(.繫辭上)
“天命廢興有期,知道終不行也。”(皇侃.論語集解義疏

  六十而耳順:

“從知天命至耳順,學就知明,成聖之驗也。”(論衡.知實)
“‘王仲任之說甚確。’說文云:‘聖,通也。從耳,呈聲。’耳順正所謂聖通也。蓋孔子五十至六十之間,已入聖通之域,所謂聲入心通也。”(楊樹達)
“友之譽,及仇之訕,並不可盡信焉。”(利瑪竇.交友論)

  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

“從,猶放也;踰,越也;矩,法也。年至七十,習與性成,猶蓬生麻中,不扶自直。故雖復放縱心意,而不踰越於法度也。”(皇侃.論語集解義疏
“從,隨也;矩,法度之器,所以為方者也。隨其心之所欲,而自不過於法度,安而行之,不勉而中也。”(朱熹.論語集注
“充實之謂美,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大而化之之謂聖,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孟子.盡心下)
“此章乃孔子自述其一生學之所至,其與年俱進之階程有如此。學者固當循此努力,日就月將,以希優入於聖域。然學者所能用力,亦在‘志學’與‘立’與‘不惑’之三階程。至於‘知天命’以上,則非用力所及,不宜妄有希效。知有此一境,而懸以存諸心中則可,若妄以己比仿模擬之,則是妄意希天,且流為鄉愿,為無忌憚之小人,而上自知矣。學者試玩‘學而篇’之首章與末章,而循循自勉,庶可漸窺此章之深處。蓋‘學而篇’首末兩章,只從淺處實處啟示,學者可以由此從入。此章雖孔子之自道,無語不實,其中卻儘有深處玄處。無所憑依而妄冀驟入,則轉成談空說玄,非孔子以平實教人之本意。”(錢穆.論語新解

對讀:

“我們一生的年日是七十歲;若是強壯可到八十歲;但其中所矜誇的,不過是勞苦愁煩;轉眼成空,我們便如飛而去。誰曉得你怒氣的權勢?誰按着你該受的敬畏曉得你的忿怒呢?求你指教我們怎樣數算自己的日子,好叫我們得着智慧的心。耶和華啊,我們要等到幾時呢?求你轉回,為你的僕人後悔。求你使我們早早飽得你的慈愛,好叫我們一生一世歡呼喜樂。求你照着你使我們受苦的日子,和我們遭難的年歲,叫我們喜樂。願你的作為向你僕人顯現;願你的榮耀向他們子孫顯明。願主我們神的榮美,歸於我們身上;願你堅立我們手所作的工;我們手所作的工,願你堅立。”(詩篇90:10-17)

解析:

  論語此節談人生的階段。不同的人生階段有不同的任務,人應該在相應的階段完成之。當然,至少約略而言,不是死規定。還有,這是一個底線,有些人可能會更快一點。
  關於“天命”,朱熹是這樣解釋的:

“天命者,天所賦之正理也。”
“天命,即天道之流行而賦於物者,乃事物所以當然之故也。”

總的來說,他把“天命”作了一種哲學化的解釋,變成一種抽象的理論本體。實際上,孔子心目中的天與“天命”是具有強烈的人格性的。漢.董仲舒去孔子不遠,他的解釋也與孔子相近:

“命者,天之令也”(舉賢良對策一)
“天令之謂命,命非聖人不行;質樸之謂性,性非教化不成;人欲之謂情,情非制度不節。是故王者上謹于承天意,以順命也;下務明教化民,以成性也;正法度之宜,別上下之序,以防欲也;修此三者,而大本舉矣。”(舉賢良對策三)

臺灣哲學史家勞思光先生對古代中國思想中“命”觀念有過一番梳理:

“‘命’觀念在古代中國思想中,有兩種意義:一指出令,一指限定。前者可稱為‘命令義’,後者可稱為‘命定義’。就‘命令義’說,此一詞義應為‘命’字之本義。蓋‘命’字從口從令。且就古代文獻觀之,則《尚書》及《詩經.雅》、《頌》中常見之‘天命’、‘受命’以及相類諸語中,‘命’字皆是‘命令義’。故就時間先後而論,取‘命令義’之‘命’觀念,出現應極早。此種‘命’觀念,以意志性為基本內容。無論就人或就天而言‘命令’時,皆常假定一意志之要求。故‘命令義’之‘命’,在古代資料中,大半與‘人格天’觀念相連,……‘命定義’之‘命’,以‘條件性’或‘決定性’為基本內容,此處不必然涉及意志問題,而必涉及一‘客觀限定’之觀念。由於如此意義之‘命’並不涉及意志問題,故亦可不涉及價值問題。”(註)

論語中的“命”,“天命”也有這兩種意義,但在孔子這裏,似乎這兩種意義都與意志問題相關,因為他心目中的“天”是具有人格性的。我認為:孔子所說的“天命”主要是指天賦予自己的使命和天給自己的命運安排,這兩種意思在他的話語中都存在,不過,有時候稍有偏重。“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不知禮,無以立也;不知言,無以知人也。”(堯曰20.3),這一句中的“命”主要就天賦予自己的使命而言,而“五十而知天命”(為政2.4)中的“命”主要就天給自己安排的命運而言。一個人應該努力知道天所賦予給自己的使命和給自己的命運安排,這樣,才會目標清晰,腳步堅定,勇往直前,富有成效。還有,孔子強調要順乎“天命”和信靠“天命”。要知道“天命”不容易,孔子自己說到五十才知“天命”,其他人就更難了。

  人生中還有許多的事情與遭遇,是人所無法或者難以理解的,但這也並非純屬偶然,其中也有“天命”。在這種情況下,孔子認為最好的態度還是順乎“天命”。

“伯牛有疾,子問之,至牖執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雍也6.10)

冉耕,字子牛,是孔子心愛的門生,以德行稱,卻得了一種可怕的疾病,據說是痲瘋病,孔子很悲痛,但他只能隔着窗子,拉着子牛的手來安慰幾句:這麼好的人怎麼會得這種病呀!這麼好的人怎麼會得這種病!對於命運我們真的無可奈何呀!孔子表達了自己的難過與惋惜之情,但他還是順從了“天命”的安排。孔子對於自己最得意的門生顏淵之死,也是這樣一種態度:情感上悲痛,而理智上順服。

“顏淵死。子曰:‘噫!天喪予!天喪予!’”(先進11.9)

唉!老天要我的命呀!老天要我的命呀!孔子深深知道:“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在至愛親朋罹患重病或不幸去世時,一個人不能一直沉浸在悲痛情緒中而不能自拔,而要順服“天命”的安排。孔子也信靠“天命”,無論外在的環境如何,無論遭遇怎樣的艱難困苦,只要相信“天命”在身,他都能夠泰然處之,安然度過。

“公伯寮訴子路於季孫。子服景伯以告,曰:‘夫子固有惑志於公伯寮,吾力猶能肆諸市朝。’子曰:‘道之將行也與,命也;道之將廢也與,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憲問14.36)

這段是說:公伯寮到季氏那裏去說子路的壞話,子服景伯把這事告訴了孔子,還表示說要親手殺了這個叛徒,孔子卻認為沒有這個必要,我的道行得通行不通,這是“天命”所定的,不是公伯寮說了算的,還是聽從“天命”的安排吧。看看一段故事吧:

“子畏於匡。曰:‘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天之將喪斯文也,後死者不得與於斯文也;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子罕9.5)

此處的“畏”作“圍”解,就是說孔子在匡被圍困住了。在這種情況下,孔子還是因對“天命”的信靠而保持樂觀心態。天如果真的要斷絕這個“文”,就不會讓我聽到它了;天要是不讓這個“文”斷絕,那匡人又能拿我怎麼樣呢?孔子同樣的話語還有:

“天生德於予,桓魋其如予何?”(述而7.23)

  一個真正信靠“天命”的人是不憂不懼的。在亞聖孟子身上也發生過類似的故事。本來,魯平公受樂正子的推薦想去見孟子,可臨出門時,被嬖人臧倉進讒言而阻止了,樂正子感到很遺憾,孟子則說:

“行,或使之;止,或尼之。行止,非人所能也。吾之不遇魯侯,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孟子.梁惠王下)

詩篇九十篇講到了兩個極端。一方面是人生可憐的短暫;另一方面是神永恆的神跡。摩西看到了人生的虛空與無意義,就在神面前謙卑,把自己的一生交給神。摩西沒有乞求神賜予長壽,更沒有祈求生命不滅。他不相信能夠從心所欲不踰矩,而是求神給我們智慧的心,好數算自己的日子。這裏也包含我們在甚麼年齡要做甚麼樣的事,但一切的事都以神為中心,就是要省察自己的生活有沒有價值與意義?每天為神做了甚麼?是不是榮耀了神?摩西也求神賜我們慈愛,給我們喜樂。不過,他沒有拒絕患難,因為他知道,即使遭遇患難,這也是神所允許的,是為了人最終的好處。

“祂的怒氣不過是轉眼之間,祂的恩典乃是一生之久。”(詩篇30:5)

摩西也求神將祂自己的榮美與榮耀顯現給作為僕人的我們和我們的子孫後代。摩西的思想極其高遠。神本身是人所能得到的最大喜樂,而神的慈愛施給敬畏他的子民千萬代。最後摩西求神堅立我們手所做的工。其實,我們本身就是神手中的工作:

“耶和華啊,現在你仍是我們的父!我們是泥,你是窯匠,我們都是你手的工作。”(以賽亞書64:8)
“我們原是祂的工作,在基督耶穌裏造成的,為要叫我們行善,就是神所預備叫我們行的。”(以弗所書2:10)

不是我們自己能做甚麼,而是靠着那加添我力量的,我凡事都能做。神堅立我們,也堅立我們手所做的工。摩西不只是知天命,而且他信靠天命,信靠神,把一切交託給神。(下期續)

(註)勞思光:新編中國哲學史卷一,桂林: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5年,第7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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