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走廊 ✐2014-02-01

何以見自己見眾生?

—王家衛電影《一代宗師》

石衡潭

 

  王家衛總是與眾不同,即使拍武俠片也是如此。其最大的不同在於:難懂。一部2046,讓人雲裏霧裏,就連這作為片名的幾個數字,也搞不清是指空間還是指時間。一代宗師應該是他電影中最易懂的了,可還是讓人捉摸不透。

  誰是一代宗師呢?如何才稱得上一代宗師呢?是靠面子還是靠裏子?是憑手段還是憑想法?都是一連串扯不清的問題。影片最後,宮二與葉問分別時,說了一句話:

“我爹常說,習武之人有三個階段: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我見過自己,也算見過天地,可惜見不到眾生。這條路我沒走完,希望你能把它走下去。”

這似乎是一個指引,可仍然是一串問題。可以說,面子與裏子,講的是空間,是門派或者說江湖;而所謂的三階段,說的是時間,是個人或者說情懷。

  對於宮家特別是對宮羽田來說,葉問是面子。宮家需要葉問來支撐門面,因為馬三雖然武藝高強,作風凌厲,但好勇鬥狠,鋒芒畢露,胸襟狹隘,不能服眾,難成大器;而葉問功夫精湛,剛柔並濟,有手段,也有想法,且為人低調,溫文爾雅,所以,深得羽田賞識,也頗受眾人擁戴。宮二則是裏子,論功夫,可能葉問比她還略遜一籌。她自稱宮家從無敗績,也是出於對自己的自信。在金樓比試中,她的確還是驚出了葉問一身冷汗。此時她還不懂得父親的意思,想要強出頭做面子;她對葉問也尚不瞭解,所以,不肯相讓。當然,最後她還是順了父親,讓了葉問,此所謂不打不相識吧。在隨後的重要關頭,還是她這裏子撐起了宮家的面子:在白雪覆蓋的車站月臺擊敗了不可一世認賊作父的馬三,收回了宮家武功。這恰好應了她父親當年的一句話:

“人活這一世,能耐還在其次。有人成了面子,有人成了裏子,都是時勢使然。”

也許,她直到最後才真正有所覺悟:“暗事好做,明事難成”,她也有些悔意:“姑娘說,她和你相識了半輩子,實則你不知她,她不知你。”(老管家的話)
  同樣,在整個江湖,也是互為表裏,彼此配合。宮羽田在前面唱戲,丁連山在後面搭台。每次要有甚麼大動作,宮羽田還得找丁連山商量拿主意。有人當宗師,有人要退隱,裏子不能讓血污了面子,這是江湖與人生滾滾向前的運作方式。從整個電影來看,葉問和宮二是面子,而一線天是裏子。一線天的戲分不多,出鏡率還不如燈叔的那只猴子,但他仍然是江湖的重要一環。他做過的許多事情都被推到幕後了,如他帶着傷滴着血坐在火車上,被日本兵所通緝追捕。推想這應該是他做了某種抗日的壯舉。此時,衣着華貴的宮二從對面起身坐過來,把頭靠着他肩上睡覺,讓他逃過了一劫。這是面子護衛裏子。後來,一線天衝出江湖,開一家理髮館謀生,這就是他徹底成為裏子了。

  那麼,所謂的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又是甚麼意思呢?從宮二來說,她的自己本來是一大家閨秀,然後要成為人妻,可是她不滿足這樣的安排,偏偏要與葉問爭勝;後來更不惜毀約退婚,要為父親報仇雪恨,從馬三那裏收回宮家的東西,成就了另一個自己。在這樣的自我追尋與實現之中,她似乎見到了天地。本來燈叔傳父親的遺言是:“不問恩怨。”她卻將之理解為父親不想為難自己,在拜過佛像後,她的思想更昇華為我就是天意。當然,這也還說得過去,因馬三投靠的是日本人,她這樣做是為民除害,忠孝兩全。但她最後沒有能夠見眾生,也就是說,她沒有辦法過平淡的老百姓生活。婚事已退,人生如棋,落子無悔;而葉問只能是天邊的月亮,她雖心中有他,卻只能到喜歡為止;她發過願,也不能收徒傳藝,就是她所心儀的葉問,等到花兒已謝了也沒有等來她的“六十四手”。最後,她只能靠倚床榻抽大煙來打發時光,且過早地染疾離世。終其一生,說她見過自己,這自己太意氣用事;說她見過天地,這天地範圍有限;說她未見眾生,這可是相當致命。

  葉問的長處在於見眾生。對於功夫,他始終保持某種距離;對於江湖,他也一直有幾分恬淡。在他看來,“最難越過的,是生活”。這與宮羽田可謂是英雄所見略同。雖然他已經做好了北上東北的一切準備,包括買好了大衣,可最終還是欠一個行動,幸好宮二補上了。日軍佔領時,他隱姓埋名,韜光養晦,不惜求朋友,當衣物,最後離開佛山,南下香港,一切主要是為生活,當然,其中也有氣節:

“我這個人喝慣了珠江水,這日本米我吃不慣。”

在情感上,他也是內外有別,張弛有度。與妻子相處,他懂得“夫妻之道,在於無聲勝有聲。”與宮二相遇,縱然葉底藏花一度,夢裏踏雪幾回,可最終還是發乎情,止乎禮。宮羽田在交班儀式上,與葉問比的不是武功,而是想法。宮羽田曾經十分欣賞“拳分南北,國則一體”的表達,而葉問的心胸似乎更加闊大:

“其實天下之大,又何止南北。勉強求全,等於固步自封。在你眼中,這塊餅是個武林。對我來講是一個世界。所謂大成若缺,有缺憾才能有進步。真管用的話,南拳又何止北傳。”

因此宮羽田對他惺惺相惜,放心交棒予他。這是他們的見天地。葉問似乎不像宮二那樣真的拼一口氣,點一盞燈,硬要見自己。其實,在見眾生時,已經見了自己。自己就是眾生,眾生就是自己。這就是葉問的天地。在很大程度上,一線天也是如此。他們深知:武學再高高不過天,資質再厚厚不過地。

  一代宗師講精進,也講回頭,即所謂“拳不能只有眼前路,沒有身後身”。

“寧可一思進,莫再一思停。”(馬三)
“一約既定,萬山難阻。”(葉問)
“從此我只有眼前路,沒有身後事,回頭無岸。”(宮二)

這是講精進。

“其實人生如戲。這幾年,宮先生文戲武唱,可是唱得有板有眼,功架十足。可惜,就差個轉身。”(燈叔)
“想想說人生無悔,都是賭氣的話。人生若無悔,那該多無趣啊。”(宮二)
“老猿掛印回首望,關隘不在掛印,而是回頭。”(宮羽田)

這是講回頭。精進是見自己,回頭是見眾生;精進是武功,回頭是人情。宮二最後與葉問分別時悟到:

“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葉問後來也自語:

“或去或留,我選擇了留在我的年月,那是我最開心的日子。”

而馬三知進不知退,一意孤行,缺的是這份情,這種悟。當然,一個人真正能夠見自己,見眾生,有情有義有擔當,乃是因為見過天地。世上沒有偶然,一切都有神的美意。
  遺憾的是,宮二,馬三;乃至宮羽田,葉問其實還沒有見過真正的天地。真正的天地是誰呢?是神,正確地說是創造了天與地的神。

“我耶和華是創造萬物的,是獨自鋪張諸天,鋪開大地的。”(以賽亞書44:24)

那麼,人應該怎樣做呢?

“你要專心仰賴耶和華,不可倚靠自己的聰明;在你一切所行的事上,都要認定祂,祂必指引你的路。”(箴言3:5-6)

這樣,才有所謂:“念念不忘,必有迴響。有燈就有人。”此語的真義也就是:

“你的話是我腳前的燈,是我路上的光。”(詩篇119:105)
“惟喜愛耶和華的律法,晝夜思想,這人便為有福。他要像一棵樹栽在溪水旁,按時候結果子,葉子也不枯乾;凡他所作的,盡都順利。”(詩篇1:2-3)

關於功夫,葉問說:

“功夫,兩個字,一橫一豎。錯的,倒下;對的,站着。”

其實,這一橫一豎應該是一個字,就是十,就是十字架。錯的,釘人;對的,被釘並且三天後復活。這才是完成了真正的功夫—十字架上的救恩。讓錯的能夠改錯,讓倒下的可以起來,讓犯罪的可以除去罪。

“祂誠然擔當我們的憂患,背負我們的痛苦;我們卻以為祂受責罰,被神擊打苦待了。那知祂為我們的過犯受害,為我們的罪孽壓傷;因祂受的刑罰我們得平安;因祂受的鞭傷我們得醫治。”(以賽亞書53:4-5)
“祂必看見自己勞苦的功效,便心滿意足;有許多人,因認識我的義僕得稱為義;並且祂要擔當他們的罪孽。所以我要使祂與位大的同分,與強盛的均分擄物;因為祂將命傾倒,以致於死;祂也被列在罪犯之中;祂卻擔當多人的罪,又為罪犯代求。”(以賽亞書53: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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