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國文藝小聚
某年,三月二十七日早晨我在台北登機時,台北的天氣很壞,到達東京,東京也正在陰雨中。在台北我曾託華航代訂了下午飛往札幌的機票,但在東京機場的華航服務台上一個人也找不到,只好自己提着行李由國際機場走到國內機場去搭機。到日航去查詢時,我的機位根本沒有訂,幸虧還有餘位,我搭上了赴札幌的飛機,約一個半小時到達札幌。當飛機飛臨北海道這個小島的上空時,覆着重重白雪的群山立刻出現在窗際。北海道是一個響晴的天,走下飛機進入冷凝的空氣中;感覺異常舒適,台北與東京的陰霾都一掃而空,心情為之一爽。
料想不到的是札幌的飛機場距離市區十分遠,汽車開了足足一個半鐘頭,到達札幌市內時早已萬家燈火了。札幌是一個戰後新興的城市,當年有八十五萬人口,建築都十分新穎,機場與旅館均具國際標準。三浦綾子(1922-1999)並不住在札幌,他們住在附近的旭川市,當晚請旅館與三浦家通了電話,三浦先生說請我吃午飯,囑我次日上午搭九時的火車到旭川,他將在車站接我。
札幌是三浦綾子小說中經常提到的地方,她的書都以北海道為背景。札幌在春天很美,有廣闊的湖山牧野,但三月仍是殘冬,山和原野都還覆蓋在厚厚的積雪裏。我在凌晨步行到附近的大通公園和植物園,踏着路旁的殘雪和薄冰,足下發出清脆的碎玻璃聲音,好美!手和耳朵都被晨風刺痛,但望見皚皚的遠山,心胸有說不出來的空曠。
提着由台北帶來的三浦綾子的書,踏上了開往旭川的急行車,有不少青年人背着滑雪的裝備上車,原來旭川有好幾處滑雪場。車行約兩小時才到旭川,三浦先生早已在車站等候,他手上擎着一支鮮紅的山茶花為標志,所以很容易就認出來,我們一同坐上計程車到他的家,一進門,三浦綾子便跪在“榻榻米”上深深地鞠躬迎接,並一再致歉,因為她身體不好不能到車站來接我。三浦家住在一棟很簡單的木造日式房屋裏,客廳陳設樸素,上有幾枝新綻的櫻花放在窗畔。三浦的秘書小姐送上了手巾和茶,三浦綾子說他們夫婦都不能說很多英語,所以請了一位澳洲傳教士郝小姐來做翻譯,這樣便解決了語言上的困難。郝小姐在日本工作了十幾年能說很流利的日語,是三浦家的常客。三浦夫婦都是十分熱心的基督徒,家中經常有家庭禮拜。三浦無子女,但家中並不寂寞,慕名而來的訪者甚多,每天都接到十幾封讀者的信。三浦綾子說曾有一個青年人名“道有”的,因為她小說中的主人翁同名而來訪,在她家中住了大半年,後來和她的一位表妹結了婚才離去。三浦說不少人因讀了她的小說,而感悟了人生的真諦,最後也接受了她的信仰。
三浦家招待的午餐是北海道特產的名蟹,這種蟹的腿很長,蟹殼上有細軟的濃毛,皮薄而多肉,風味絕佳,我們席地坐在小几旁,一面品蟹,一面聊天。三浦的女秘書抱來了她的全部創作,約有二十餘本,三浦綾子說這都是應出版社的要求而寫,但她寫作的態度很嚴謹,每天大約只寫五張稿紙約兩千字,每年出版兩本書,所以無法一一答應所有出版社的要求。在三浦的二十幾部小說當中,破百萬冊以上銷路的仍然是她成名的處女作冰點。三浦在冰點中描寫人性的弱點,與生命的空虛,並試圖指出一條人生正確的方向。我問她用多少時間孕育了冰點的故事,是否有模擬的人物,她說冰點的故事完全出於創作,整個故事大綱的結構完成於一夜之間。
三浦綾子的先生三浦光世是一位詩人,他有一本新作一日一言將於當年出版。談話中三浦綾子不斷稱讚她先生是一位標準的好丈夫,三浦先生也多方讚譽他的太太,這一對作家夫婦看起來情感彌篤,相愛極深。
我們一面嚼着北海道的蟹,一面談天,聊到下午三點,興致仍然不減,我怕三浦綾子會太累,便起身告辭,三浦綾子將她的全部著作都簽了名送給我,三浦先生送我到車站,並且為我提着行李送到車上找好位子,才珍重告別。
我攜着比來時更重的行囊,在冰冷的暮色中再回到札幌,第二天本想去支笏湖觀光,那裏是三浦綾子冰點小說中提到的一個地方,但往返要費三個多小時,旅館的職員說湖中的冰雪未融,湖畔十分冷冽,我去了一定會失望,我便決定提早一班飛機飛回東京,因為在那裏我還要會晤沉默的作家遠藤周作(1923-1996)。
當我再踏上返東京的航機時,三浦綾子夫婦在我心頭上留下的古道熱腸的友情,更遠比在我行囊中加上的書籍要沉重得多了。
本文選自作者散文集秋之悸。
台北:道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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