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香陣陣 ✐2010-09-01


由巨流河到生命河

殷穎

 

  剛剛步下飛機,廖文真便送來了齊邦媛的巨著巨流河,這本三十七萬字的大書,沉甸甸地壓手,比龍應台的大江大海一九四九還要厚重。我立即的反應,認定這本大書無法在短時間內閱畢,因在旅途中,不方便隨身攜帶,隨時翻閱;且近年來我已不讀這類巨著了。為寫作要查資料,不得不翻大書,有些大書由書架上搬下來都很吃力,多半是為查找資料,並非要從頭讀到尾。大部頭的書,令人望之生畏,當初讀龍應台的大江大海是因為她書中記載的許多人與事我都很熟悉,而且我根本就是一九四九由彼岸流亡到這個島上來的老兵,此書不能不讀。齊邦媛的巨流河僅為她個人的記憶文學,對我並沒有太大的吸引力,所以我打算收在行李中,等回去再找時間慢慢讀。但不想當我不小心翻閱到“歌聲中的故鄉”,看到齊邦媛一開始提到的幾首抗戰民歌:“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便想找一下有沒有我在白色恐怖獄中大家傳唱的那首歌:“遼河的水呀,松花江的浪呵,孩子們哪,孩子們哪,母親在思念你…”。很失望,齊邦媛的書中,並沒有我受難時傳唱的歌。但卻被她的巨靈之筆將我絆住了。齊著的史筆揮灑,如海雨天風,驚雷奔電,傾訴衷情,娓娓道來則如涓涓細流,蓬蓬遠春,使我無法不堅持讀下去,如同幼時讀紅樓夢三國演義水滸傳時的熱情,要一口氣讀完。我整整花了一天兩夜的時間,將巨流河讀畢。

  當初讀龍應台的大江大海一九四九時,是流着眼淚讀完的,龍應台書中的故事除她自己的以外,多半是別人的故事,但都是血淚斑斑的真實記錄,感人至深。齊邦媛的巨流河則為她個人的生命記錄,以三十七萬字完整的寫下她苦難的生命歷程。書中雖也記錄了相關的許多人與事,但主軸只是第一人稱的手札。椎心的痛,刺骨的苦,濃縮的情,字字寫來皆是血。是國仇,也是家恨,是那個殘酷時代巨輪下碾榨出來的靈魂告白。絕不是悲痛辛酸之類的字彙所能涵蓋的感受。大江大海一九四九巨流河這兩部書,是從抗戰到內亂(1931-1949)國人血淚悲劇中大歷史裡的小縮影。龍應台將收集的資料在閉關一年之內寫成書,齊邦媛則將她親身經歷用四年的時間記憶成書,同為這個悲慘時代做了真實的見證。
  巨流河中的一位關鍵人物,為貫穿全書與作者心靈的悲劇英雄張大飛。這位東北青年飛官,背負着巨大的國恨家仇,在抗日戰爭中悲壯殉國。他的犧牲代表了多少抗日戰爭的忠魂烈士,讓人肅然起敬,也賺了多少讀者的熱淚。更為可貴的是,他為一位虔誠的基督信徒,在其短短的一生中,在他蒼白的歲月裡,讓我們看到一個高貴聖潔的靈魂。他有情有義,更有堅貞的信仰與愛國的情操,這位作者的義兄留下了美好的見證。他在訣別齊邦媛時饋贈她一本金邊聖經,這本聖經成了作者的終身伴侶,也終於成為齊邦媛的信仰。


齊邦媛

  作者在四川樂山求學時,聽計志文牧師的佈道受感,並接受基督為救主,在衛理公會受洗歸主(頁220)。後來再在上海由計志文牧師為她與羅裕昌證婚,組織了基督徒家庭。齊邦媛的母親在離世歸天之前,從容交代了當天的家事,然後說:“主啊,你叫我去,我就去了。”安詳地溘然長逝。又是一個美好的見證(頁536),齊邦媛應該無憾。
  中國東北的巨流河是齊邦媛用來描寫她父親與自己一生的巨流,也是中國近代命運的巨流,這條巨流將滿腔熱血的齊世英父女由故鄉東北衝激到抗戰聖地四川,但抗戰勝利後卻流不回故鄉,而流放到了台灣。齊邦媛的父母最後埋骨淡水三芝鄉面海的山坡上,面對大海,這條洶湧的巨流河由中國沖到了啞口海(台灣最南端鵝鑾鼻燈塔左側佳樂水附近的啞口村),從此沉潛無語,默默以終。


珍貴的全家福
前排左起:母親裴毓貞,父親齊世英,小妹星媛
後排左起:大妹寧媛,哥哥振一,邦媛

  是的,齊邦媛的雙親一生為國為家為理想奮鬥犧牲,連同那位英勇的青年飛官張大飛都息下勞苦重擔,無聲地安息了。其實無論是作者,讀者在人生的最後都要無聲安息。齊邦媛在收到她的至友張大飛殉國死訊時,取出張大飛當年贈她的那本聖經,乞求指引,翻開聖經,展現在眼前的是傳道書第三章:“凡事都有定期,天下萬務都有定時。生有時,死有時;…尋找有時,失落有時;保守有時,捨棄有時;撕裂有時,縫補有時;靜默有時,言語有時;喜愛有時,恨惡有時;爭戰有時,和好有時。”冥冥中,上帝已決定了人生的一切。啊,這不正是龍應台所引證的聖經章節嗎?神的指引,何其奇妙。齊邦媛接着說:“這一切似是我六十年來走過的路,在他的祝福之下,如今已到了我‘捨棄(生命)有時’之時了。所以傳道書終篇提醒我,幼年快樂的日子已過,現在衰敗的日子已近;而我最愛讀的是它對生命‘捨棄有時’的象徵:日頭,光明,月亮,星宿變為黑暗,雨後雲彩反回…杏樹開花,蚱蜢成為重擔,人所願的也都廢掉;因為人歸他永遠的家,弔喪的在街上往來。銀鍊折斷,金罐破裂,瓶子在泉旁損壞,水輪在井口破爛,塵土仍歸於地,靈仍歸於賜靈的神。傳道者說:‘虛空的虛空,凡事都是虛空。’”(頁583-4)

  人生的巨流河到此沉默了,但一切都結束了嗎?否!塵土歸於塵土,靈歸於靈,但信徒的靈魂並不隨身體結束。基督徒的巨流河是銜接着神的生命河,作者在南京誤打誤撞參加了義兄張大飛殉國週年追思禮拜;禮拜中有人讀了新約啟示錄:“我又看見一個新天新地;因為先前的天地已經過去了,…神要擦去他們一切的眼淚;不再有死亡,也不再有悲哀,哭號,疼痛,因為以前的事都過去了。”(啟示錄21:1-4)齊邦媛說:“這些經文在我一生中幫助我度過許多難關。”真應該感謝上帝,齊邦媛能靠着神的應許度過許多難關,所以她的巨流河終於可以接上神生命河的源頭,因為啟示錄上清楚記載:“一道生命水的河,明亮如水晶,從上帝和羔羊的寶座流出來。”(啟示錄22:1)人不必停留在啞口海,要銜接上神的生命河湧向永生,湧向真,善與美。
  巨流河大江大海一九四九同為中國近代史上的耀眼巨著,也同為作者飽蘸着無數殉難者鮮血所譜出來的懾人心魄的史詩。齊邦媛教授中年以後都在努力將國人的優良作品推介給西方。英譯是她生命中可圈可點的志業,盍不將這兩部重要著作也譯成英文,使全世界可以看到中國人的苦難,讓無數沉埋在中國大地與啞口海畔的英靈們,也能在世界文壇上激起血紅色的千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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