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荷花
記得:小時候讀到王冕畫荷的故事。
王冕,明諸暨人,字元章,號煮石山農。早年牧牛為生,看到雨後荷葉上,晶瑩的水珠流動,菡萏清新,覺得非常美,就描畫下來。後來成為著名的畫家。
我們故居的庭中栽着蓮花。也許為這緣故,我對畫荷反而沒有興趣。小時候,喜歡的是折荷葉擎着當傘,在微雨中跑。當然,也喜歡從蓮蓬中,剝取新鮮的蓮子,放在口中。現在回想起來,仿佛仍覺得其味甘美無比。看到烏黑的泥中,居然能夠挖起潔白的蓮藕,感到奇妙,不過,對藕清脆味道,所記憶不多。
宋道州人周敦頤,字茂叔,世稱濂溪先生。他是宋理學的開山祖。隋唐以來,佛學流行。他把道家思想融入儒學,後來學者也加上禪宗佛學,成為宋儒的理學。
周敦頤的太極圖說,以為太極之理,是純粹至善,“聖人與天地合其德。”他以後的理學家,也都稱“通老釋之理”;所以“宋儒非儒”的說法,不是沒有原因的。
周敦頤的理學,知道並懂得欣賞的人不多。他作的“愛蓮說”,卻為後人傳誦。他品性高潔,正如蓮花的“出於污泥而不染”。不知他的愛蓮,是否與佛教的“蓮華臺即是世界”的觀念有關。如果真以“色即是空”,花還一甚可愛處?
蓮花,在佛教的宗教意義之外,在中國傳統思想中,也成為君子的代表。
吳中是江南水鄉,荷花甚多,以六月二十四日為荷生日。清代詩人查慎行,字悔餘,號初白,他不想湊熱鬧,提前一天去賞荷花,自己先回去。這是另有見地。
六月二十三日歸舟過荷花塘戲作查慎行
綠水紅蕖連夜開明朝多少畫船來
歸人合被遊人笑揀取花前一日回
也許,詩人還一另外一個理由。清龔(自珍)定盦有詩句:“花未全開月未圓”。意思是,人應該持盈保泰:花全開了,就趨向凋落;月圓了,就開始再缺。這是自然界一定的道理,沒有誰能改變。這樣,前一天看蓮花,是智慧的決定。
中國的女皇帝武則天,寵幸面首張昌宗,會塗顏抹粉,號蓮花六郎。宮中逢迎的人,以為六郎面似蓮花,或說蓮花似六郎。無論如何,六郎和蓮花,都不再存在了。
蘇軾(東坡)因為反對王安石的變法,被貶杭州。曾有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樓醉書”五首:
黑雲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入船
卷地風來忽吹散望湖樓下水如天
放生魚鱉逐人來無主荷花到處開
水枕能令山俯仰風船解與月徘徊
烏菱白芡不論錢亂繫青菰裹綠盤
忽憶嘗新會靈觀滯留江海得加餐
獻花游女木蘭橈細雨斜風溼翠翹
無限芳洲生杜若吳兒不識楚辭招
未成小隱聊中隱可得長閒勝暫閒
我本無家更安往故鄉無此好湖山
詩中的狂風暴雨,未嘗不是宦途生涯的情形:一朝惹得天顏震怒,真就沒有好日子過;官運不得亨通事還小,有時會像屈原一樣,就投入汨羅江了。“中隱”一語的來源,是白居易的“中隱”詩:
大隱在朝市小隱在丘樊
不如作中隱隱在留司閒
蘇軾的境況,正是不能夠“大隱”居朝中要職;也不能作下鄉耕田務農的“小隱”,只可作個不足輕重的閒官“中隱”算了。這心情,是無可奈何,也可能是識透“一場春夢”。
如果把這五首詩連在一起看,可以想得到他此時的心情。其實,蓮花不能永久,官位,榮耀,何嘗不然?蘇軾不在了,蘇隄和荷花也都不在了,連宋王朝也被歷史的洪流淹沒。
想想我童年玩的荷傘,擎在手上,所得的滿足,也許不減華蓋高軒。但玩過就丟掉了,現在誰還有興趣去拾那些?
聖經中的智者說:
“資財不能永有;冠冕豈能存到萬代?”(箴言27:24)
聖經又說:
凡有血氣的,盡都如草;
他的美榮,都像草上的花。
草必枯乾,花必凋謝;
惟有主的道是永存的。
所傳給你們的福音就是這道。(彼得前書1:24,25)
六月荷花,啟發我這樣的感想。
惟願屬神的人,保守自己,像蓮花出污不染,在世過聖潔的生活,進入永恆的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