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東坡“寒食帖”中的惜春與傷春
蘇東坡在其著名的“寒食帖”中寫了一首五言詩:
自我來黃州,已過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
今年又苦雨,兩月秋蕭瑟。臥聞海棠花,泥汙燕支雪。
闇中偷負去,夜半真有力。何殊病少年,病起頭已白。
春江欲入戶,雨勢來不已。小屋如漁舟,濛濛水雲裏。
空庖煮寒菜,破竈燒溼葦。那知是寒食,但見烏銜紙。
君門深九重,墳墓在萬里。也擬哭塗窮,死灰吹不起。
因這首詩太過傷感,也累及他的書法。此帖竟被列為“天下第三行書”,顏真卿的“祭侄文稿”則列為“天下第二行書”,皆欠公允。因書法是一種獨特的藝術,每一件書法創作,均有其獨創性,諸如被列為天下第一行書之王羲之的“蘭亭序”,與顏真卿的“祭侄文稿”及蘇東坡的“寒食帖”,均為天下唯一,也皆為天下第一,毋須與其他書法相評比,如勉強定出名次高低,便顯得對書藝的不尊重。凡具真正文藝修養之士,必不為之。
妄論“寒食帖”的字,反而害了蘇詩的意境。
蘇軾因謫居黃州,心情悲苦,寒食節已至而不知,由於手下已無廚師與僕役,凡事皆要自己動手。他應無司廚之經驗,要在空庖中煮寒菜,於破竈中引火,溼葦焉能引燃,只有薰目之青煙繚繞而已。寒食時節,應不宜舉竈。吾鄉寒食習俗,多半以炊好之薄餅捲蛋為食,黃州習俗則不知。在這種蕭瑟的氣氛中,東坡以空腹惜春,也太過淒涼了。
黃州對東坡來說,是春天裏的秋天。詩中寫春只有一句“臥聞海棠花,泥汙燕支(胭脂)雪”。海棠花的展現,東坡不用“看”字,而用“聞”字,拋棄視覺而依循嗅覺,但海棠花有色無味,香者不多(黃州海棠則不知),只因花顏已染泥汙,紅、白已難分別,所以便不忍“看”了。
寒食多在清明前後,苦雨更加深了傷春的氣氛。詩的最後,出現了一隻鳥,但不是“處處聞啼鳥”之鳥,牠口啣的也不是花瓣或春泥,卻是一隻烏鴉啣着清明祭墓的冥紙,且死灰又着了雨水,便難以飛起了,如此傷春,已傷到十分。
蘇詩之傷春,傷至如此境地,真是欲吟還休!不但“春去不容惜”,黃州之春已逝,也無春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