寰宇古今 ✐2013-08-01

范仲淹

史述

 


范仲淹

  范仲淹(989-1052),字希文,吳縣人。資兼文武,為政清廉,體恤民情,剛直不阿,力主改革,屢遭奸佞誣謗,數度被貶謫;後被召還,官龍圖閣直學士權知開封府,經略西夏;召拜樞密副使,參知政事等,為宋代大政治家,軍事家,文學家。
  宋太宗端拱二年(989年)八月二日,仲淹生於真定常山,百日時隨家去無錫。父范墉,赴徐州任武寧軍節度使掌書記,逝於任,時仲淹僅二歲。母謝氏貧困無依,抱幼兒改嫁山東淄州長山縣朱文翰,是當地富戶。仲淹也改從其姓,取名朱說。
  仲淹自幼勵志讀書,常去附近山上的醴泉寺寄讀,晨夕諷誦,予僧人深刻印象。那時,他的生活刻苦,每天只煮一碗稠粥,冷卻後劃為四塊,早晚伴醃菜食後,繼續讀書;困倦時,即以涼水沃面。他對於這種生活毫不介意,而集其精力,在自得其樂。後來發現自己的家世,收拾簡單的衣物,攜琴佩劍,離家別親,徒步往他鄉求學。
  真宗大中祥符四年(1011年),二十二歲的范仲淹,到了睢陽應天府書院(在今河南省商丘市睢陽區),為宋代著名的書院,因睢陽建有行宮,時稱南京,故學院又稱南都學舍,有校舍一百五十間,藏書數千卷。主要的是這裏聚集了許多志操才智俱佳的文人,不乏名師可請教,又有同學切磋,還有大量的書籍可供閱覽,且學院免費就學,更是范仲淹求之不得的。范仲淹十分珍惜這新的學習環境,焚膏繼晷,攻讀不息。同學中有南京留守公子看他終日食粥,送他些美食。他竟一口不嘗,任佳餚發黴。同學怪責,仲淹才長揖謝過:“我已安於劃粥割虀,恐一享美餐,日後就難以下嚥了。”這艱辛的生活,頗像孔子的賢徒顏回簞食瓢飲,居陋巷,而不改其樂。
  范仲淹如此生活,但並不完全缺乏運動,未明即起舞劍,讀畢回家,常已夜半,和衣而眠。沉浸經書之外,也吟詩抒懷。在寫給晏殊的詩中,表抒其堅忍向學之志,並經世之心:

白雲無賴帝鄉遙,漢苑誰人奏洞簫?
多難未應歌鳳鳥,薄才猶可賦鷦鷯。
瓢思顏子心還樂,琴遇鍾君恨即消。
但使斯文天未喪,澗松何必怨山苗。(范文正公集.卷三)

  數年苦讀,范仲淹已學業大成。真宗大中祥符八年(1015年),范仲淹考中進士。那時,他年已二十六歲了。
  他初被任命為廣德軍司理參軍,繼調遷集慶軍節度推官。
  天禧五年(1021年),范仲淹遷泰州海陵西溪鎮鹽倉監官,負責監督淮鹽貯運銷。其地濱臨黃海,海堤多年失修,坍圮不堪,不僅鹽場亭灶失去屏障,農田民宅,也受威脅。遇上大海潮汐,甚至水浸漫泰州城下,千萬災民,流離失所。官府的鹽產與賦稅,都蒙受損失。這種情況,已經年積月累;當官的事不幹己,老百姓自歎命苦,也就因循相安。但范仲淹的性格,是關懷別人,他上書江淮漕運使張綸,痛陳利害,建議在通州,泰州,楚州,海州,今連雲港至長江口北岸沿海,重修一道堅固堤堰。對於這項浩大的工程,張綸盱衡實情深表贊同,奏准朝廷,調范仲淹為興化令(今江蘇省興化市),統籌治堰。
  天聖二年(1024年)秋,范率集四州數萬民伕,奔赴海濱築堰。開工不久,遇上暴風雪,又是大海潮,百多民工被吞沒。一部分喜歡苟安拖延的官員,認為是天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好取消修堰事。報到京師,朝廷大臣也躊躇不定。而范仲淹則臨危不懼,堅守護堰。大風捲着海浪沖到他腳下,兵民們紛紛驚逃,官吏也變色失措,范仲淹卻屹立不動,他有意看在旁的同年好友滕宗諒,也正泰然自若討論堅立的堤堰。群眾情緒,也得稍安,捍海治堰又全面復工,綿延數百里的長堤建成,橫亙在黃海灘上,鹽產或農產,從此有了保障,流離失所的人民,返回家園。民眾感激之餘,稱那海堰為“范公堤”。他大約至三十四五歲才成婚,得一子取名純佑,次子純仁。旋受命回京任大理寺丞。
  二年後,天聖四年,范母謝太夫人病故。范仲淹在籍服喪三年。
  南京留守晏殊,已知仲淹通曉經學,尤長易經。即邀請仲淹主持應天書院教務。仲淹並推薦另一位青年朋友富弼。范仲淹還自己入住學舍,課督諸生,夜間還巡察責罰閒懶嗜睡者。當命題作賦,他每先作一篇示範,以迅速提高學生寫作水準。南都學風,奐然遠播。四方請求授業問難者,絡繹而至。
  一次,有位遊學的孫秀才,來謁范公索米。范即贈錢十千。明年,孫生又至睢陽謁,范知道困苦,問他為何汲汲於道路,不安心在此就讀。孫生愴然說:“雖然好學,但家有老母,難以贍養;若每天有百文的固定收入,便足仰事甘旨。”范對他說:“我安置你在此任職,一月可得三千文奉養老母。你能安心治學否?”孫生大喜拜受。范授以春秋。
  十五年後,孫明復先生,名揚各地,在泰山下聚生徒,教授春秋。朝廷召他至太學,就是昔日索米的秀才。范仲淹感慨說:“貧困實在是可怕的災難。才傑出如明復,若一直乞米到老,豈不汨沒。”
  范仲淹仁慈為心,關心國家,培育很多學者。或邀聘他們主持教務,或薦舉其出任朝廷學官,或指引他們治學之途。他每到一處,總是首先興學。後來官至宰輔,更下令州縣興學。
  天聖六年(1028年),范仲淹升遷秘閣校理,任皇家典籍校勘整理之責。官階不高,但辦公在宮城內崇文殿中,幾同皇帝文學侍從,不僅可近聖顏,還可能參機密。不過,忠臣的毛病,是“知無不言”,因此,得罪權臣,違忤朝廷,是難免的事,為此,范曾屢遭貶謫。官場的人都知道,貶官下放,不僅是左遷,也表明失當權者的歡心,接近這類失意分子,有相當危險;但范每遭貶,總有人置酒歡送,並且說:“范君此去,大為光耀!”不過,這樣雪中送炭的人,一次比一次少。可是,范公總是豁達對之。在三度被貶的時候,他竟大笑說:“如此已經三光了,下一次該是全牲為祭了。”但范所到下郡,總一治績,又得召回。朝廷少他不得。
  仁宗明道二年(1033年),江淮亢旱,並遭蝗災,范仲淹奏請仁宗速行救災,仁宗並不仁,也不行。正直的范仲淹,自然不忘為民請命:“若宮中半日停伙食,陛下當如何?”仁宗悟,派范仲淹前去賑災。范事畢歸來復命,並帶回災黎民充飢的野草,呈獻皇帝。
  范仲淹持正愛民,不計所付極重的代價。他自幼多病,後來染肺疾,妻子李氏於隨他貶赴饒州任病逝。
  范的詩友梅堯臣(聖俞),覺朝政日非,天下烏鴉一般黑,不值得與此輩計較。寫了一首詩:

   八月九日晨興如廁有鴉啄蛆

飛烏先日出,誰知彼雌雄。豈無腐鼠食,來啄穢廁蟲。
飽腹上高樹,跋觜噪西風。吉凶非予聞,臭惡在爾躬。
物靈必自潔,可以推始終。

  這詩大概取意“政治都是骯髒的”,還是“物靈必自潔”,不要作烏鴉,作清高的名士,免惹麻煩,自然好得多。
  另有卓見的范仲淹,卻不作潔身自保的打算。他知道,烏鴉被人當作“凶鳥”,人說:“鵲鳴吉,鴉鳴凶”;但他的觀點不同,以為烏鴉“不說吉語,單說凶言”,正是有仁者襟懷,不管受人歡迎與否,責任所在,作時代的先知,為的是警告世人,叫世人避凶趨吉。所以范仲淹作了“靈烏賦”,表明自己“寧鳴而死,不默而生!”如果人不瞭解我,被他們打死也罷,到你們不聽準備後事,會追悔不及。
  那時,西夏元昊稱帝,大舉入侵延州。宋邊防不修,士卒遐豫,屢次敗失,朝野震動。朝廷派夏竦任主帥,韓琦為副,范仲淹以龍圖閣直學士領陝西經略招討副使。
  時范仲淹已五十二歲,而報國熱誠不減。范仲淹除弊補缺,力主嚴守待機。韓琦卻低估敵勢,主張集中各路軍兵反擊。夏竦遣韓琦同尹洙兼程回京,面覲皇帝獲詔准興兵;尹洙又奉命謁仲淹,請其與韓帥同時進兵。范仲淹雖與韓,尹為至交同志,卻以反攻時機尚未成熟,堅持不從。尹洙慨歎道:“韓公曾說:‘用兵須將勝負置之度外’。您今天如此過慎,看來真不如韓公!”仲淹說:“大軍一發,萬命皆懸,置之度外的觀念,我不知其高在何處!”其實,該是個人生死置之度外。
  慶曆元年(1041年)正月,韓琦接訊西夏軍侵渭州,立即派大將任福率軍出擊。西夏敗退;驅軍急追至夏境六盤山麓,遇伏被圍。任福等十餘名將領陣亡,士卒損折萬餘。韓琦敗歸,路遇數千死難者家屬。哭喊親人之名,祈求亡魂隨韓帥歸來。韓琦駐馬掩泣,痛悔不迭。
  至於范仲淹,初抵延州,即檢軍整旅,汰除老弱,檢擢猛將,由選補民兵;訓練戰守進退之法,並構築堡寨。如此,在他督率的一翼,形成堅固屏障。次年三月,范仲淹令長子純佑和蕃將趙明,率兵突西夏軍,收復慶州西北的馬鋪寨。其本人隨後帥進發,在深入敵軍防地時,忽令就地動工築城。不旬日間,便是建成楔入夏界的的孤城:大順城。全軍而歸,范仲淹如釋重負。他又派種世衡以同樣的戰略,築青澗城,東北線邊防賴以安定。西夏軍中相誡:“如今小范老子胸中有數萬甲兵。”意思是范仲淹不似舊任的范帥那麼易與了。范以仁者統軍,自然沒有甚麼“一將功成萬骨枯”的境況,而是一將功成萬民蘇,政績建立在人民心中。
  時當暮春,范仲淹感覺體衰,隨口吟道:

三月二十七羌山始見花
將軍了邊事春老未還家

  夏去秋來。范去視察所築突破敵域的孤城:大順城。仰望秋雁南歸,不惟自己羈身邊陲,更有不歸的將士,埋骨塞外黃沙,感慨萬千。

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
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裏,長煙落日孤城閉。
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
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髮征夫淚。(漁家傲.秋思)

  范仲淹不僅有智謀,有將軍的決心,豪情,忠心,更體念身列行伍的兵卒。朝廷賞賜的金帛,都分發給將士。妍懲貪惰畏死的將領,提拔英勇善戰的裨目,西北軍中下梯次的狄青,種世衡,由以升起;有榜樣,有訓練,將士用命,成為國防勁旅。西夏見無隙可乘,復有向宋軍集體投降的現象。這樣,很快就達成息戰言和的結果。
  夏竦,韓琦和范仲淹,三位有功的邊帥,回調京師,分別成為掌軍事的樞密使和樞密副使。歐陽修,余靖,王素,蔡襄,成為盛負時譽的“四大諫官”。掃除弊政,起用賢良。范仲淹以參知政事,厲行政治改革,去奸邪,用人才,行善政,風氣一新。他留心吏治,患諸路監司不才,貽害老百姓,取記載官吏名職的班簿,見不稱職者,一筆鉤消。富弼見過他這樣善惡分明的作法說:“六丈!您老則是一筆,焉知一家哭矣!”范仲淹回答說:“一家哭,何如一路哭!”這是仁者不以小仁而誤仁。
  可惜,歷代政治上的常律,是小人驅逐君子。在朝的正人當政不久,即被誣為“朋黨”,反對者偽造證據,蠱惑君主,把他們分別貶斥外放,作地方官吏。
  皇佑四年(1052年),范仲淹調知杭州,又奉旨改赴潁州。六十四歲的范仲淹,盡散家財,購置義田,以其所得培養族人中的學人。所以他可能是中國第一名基金會的創辦人。至於他自己一家,反而顛沛播遷,貧病交困。在就任途中,范仲淹逝於徐州,葬於伊川。
  范仲淹一生,有仁者襟懷,是常想到別人的君子。他的四個兒子,沒有一個不是清貧傳家;次子純仁,曾仕尚書僕射,觀文殿大學士。
  他備受奸人排擠,多次遭貶謫,卻能泰然處之,不改其志。他“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榜樣,足為後世效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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