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四夢(一)
桃源夢
魏晉時代文風鼎盛,建安文學的曹氏父子,獨領一代風騷;許多著名文人墨客都在魏晉間問世,其中有不世出的田園詩人陶淵明,也有大書法家王羲之等,但當時戰亂頻仍,民不聊生,所以也是一個消沉與頹廢的時代。士子皆以飲酒賦詩為尚,其中著名者有竹林七賢,以及陶潛等。陶淵明的“田園詩”尤為晉代文學瑰寶。陶氏不願為五斗米折腰,辭去官職,歸回田園。陶氏人格高潔,性愛自然,喜好讀書,賦詩著文,不慕榮利,為我國著名的隱逸田園大詩人。惜生活困頓,中年而卒。
尋覓歸隱的旅途
陶淵明著名的“桃花源記”,全文僅四百字:
“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為業,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漁人甚異之。復前行,欲窮其林。林盡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彷彿若有光,便舍船,從口入。初極狹,纔通人;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黃髮垂髫,並怡然自樂。見漁人,乃大驚,問所從來;具答之。便要還家,設酒、殺雞、作食。村中聞有此人,咸來問訊。自云:先世避秦時亂,率妻子邑人來此絕境,不復出焉,遂與外人間隔。問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此人一一為具言所聞,皆歎惋。餘人各復延至其家,皆出酒食,停數日,辭去。此中人語云:‘不足為外人道。’既出,得其船,便扶向路,處處誌之。及郡下,詣太守,說如此。太守即遣人隨其往,尋向所誌,遂迷不復得路。南陽劉子驥,高尚士也,聞之,欣然規往,未果,尋病終。後遂無問津者。”
此文應為陶氏虛擬的一個境界,因當時朝代更替頻繁,殺伐不止,民不聊生,社會黑暗,吏治腐敗。他要在心靈中建構一個美好的所在,可以逃避現實,使精神得到解脫與滋養,便創作了“桃花源記”。他的這個理想世界,歷代以來為許多人所認同,成為一篇不朽的傳世之作。陶潛的這篇短文雖僅四百字,但他寫景、寫人、寫桃源境內平靜美好的簡單生活,勾畫出隱逸者的心態,令人嚮往的“桃花源”,即為絕境,也為絕文。
瀟灑的酒國之徒
陶淵明隱逸避世的理想,成為歷代文人流傳的桃源夢;此夢由魏晉築起,歷代不衰,陶淵明與其同時的一些士子菁英,多不入仕途,寧枵腹吟詩。王羲之放浪形骸於流觴蘭亭,竹林七賢劉伶等終日飲酒,不問世事,成為當時一種風尚。他們應受道家影響,以清靜無為為高尚品德。此風衍行數代,至今仍有人在做桃源夢,在陶潛的美夢裏徜徉,在這具有中國文化特色的知識分子夢中,逃避一下紛擾痛苦的現實,舒展一下緊張的神經,有時候還是很必要的。此種消極避世的人文思維,源自老莊,成為歷代文人縈懷的趨向。
“人生幾何?對酒當歌,臂如朝露,去日苦多。”曹操的英雄世代在詠嘆中結束了;劉伶在飲酒中,浪擲了他寶貴的生命;陶潛則在“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詩境中逐漸枯萎。這些蕭瑟的人生哲學,為中國的士子留下了深遠的影響。林語堂便說,中國的士子在朝為官時都服膺儒家,但一歸林下,便都成了道家,所以陶潛的詩與劉伶的酒,都在不知不覺中滲入了中國士子的意識,至今影響仍在。
積極入世的正途
基督教進入中國才一,兩百年,浸淫中土的時間尚短,無法與佛,道相比,而基督徒的知識分子,有時也還擺脫不了由魏晉以降的避世念頭,這種出塵入聖的想法,甚至連耶穌的門徒也不例外。
一次,耶穌帶三位門徒登上高山(馬太福音17:1-8),基督在門徒前改變了形像,臉面明亮如日頭,衣裳潔白放光,而且摩西與以利亞先知也同時顯現。這幅景象真是太美了,彼得不禁高興地對耶穌說:“你若願意,我就在這裏搭三座棚,一座為你,一座為摩西,一座為以利亞…”在此情此景之下,誰不想遠離世俗塵囂,過一下神仙的生活,彼得真是道出了人們的心聲,但耶穌所關切的仍然是山下困苦流離的眾生,所以仍然要門徒下山,進入凡塵,才可拯救世人。
中世紀避世苦修的風氣曾盛極一時,許多修道士爬上高山,住在巖穴中與世隔絕,整天讀經祈禱,甚至老死於洞穴中,無人知曉。修道院雖在世間,卻院門深鎖,不聞世事,修士都在院內靜修。這樣便可達到靈性高峰,避開世上的罪孽嗎?否。修士雖人人備有皮鞭,不時自我鞭笞,藉以驅逐肉體的情慾,但也多半無用。當初馬丁路德便是修道院中的修士,他雖避開了世事,但內心仍得不到平安,最後才決定走出修道院,進行宗教改革,體現了“因信稱義,賴恩得救”的聖經真理。人必須在上帝面前逐日認罪悔改,才可得到內心的真正平安,所以基督徒不應避世,必須進入世界,才可救世。
基督徒的“桃源夢”應該甦醒了。(下期續)